从金陵城来泺水,接着信的时候王家大姐已经动身足足一月了,王四郎回来一说,秀娘立时便怔住了,这个大姑子她还从未见过,皱了细眉道:“大姑子家在泺水可还有地方住?”
    这一句把王四郎也给问住了,当时走的急,似是把屋子也一处典掉了,他们急急回来泺水,又不曾置得院子,等大姑子一家回来,难道还要住回王老爷那儿不成?
    便是现置办院子也晚了,王四郎捏了杯子想一回:“不若便叫他们住到江州去,坐了船来跟爹亲个安就是。”乡下的祖屋也是要修的,一气儿就盖个三进的院子,可如今还未动土,破屋烂瓦住不得人,可若是送了出去住客栈,岂不叫人戳脊梁骨。
    王四郎打量现在的屋子啧上一声:“是该置办起来,等娘的事了了,还得寻院子,便是只回来住上三五日,这些地方也不够的。”得着双金筷就要配上金碗,原来这个院子三个人住还宽敞,这些日子七八个下人一挤,天井里连转身的地方也无,往后家业再大些,还不得把墙都挤破了。
    蓉姐儿睡的那间屋子里,堆着全是县里诸多人送来的礼,借了动坟的由头送礼上门来,秀娘在泺水这些年还从未见过这许多富家太太,这个坊那个楼的,光是记那些送来的礼就忙出一头汗,等玉娘来了,帮她一样样的造册登记,她这才松了一口气。
    家里不仅要置院子,还得买个识字的丫头进来,可这时候识字的,若不是高门大户里卖出来的,便是妓馆里的,再不就是罪官的女儿家人。
    泺水再有犯官也不会就地发卖,妓馆里的不谈,大户人家卖出来的更不行,总是哪儿不衬人的意被打发出来,再不能买回家来。
    若不是如此,秀娘也不会留下蓉姐儿,她自家不在,便只玉娘看着女儿才叫她放心,如今她跟蓉姐儿都离不得玉娘,玉娘倒越发像个管事娘子了。
    秀娘听见丈夫这样说想一想又回了:“家里没个主人,哪里能叫客人去单住,便是玉娘都留下帮衬我,家里还有谁能作得主?”
    王四郎思想一回是这个道理又皱了眉头:“此时再置办已是不急,事儿都要赶在一块了,总不好叫好真叫他们住到客栈去。”
    自然是不能住客栈的,最后还是秀娘去告诉王老爷,大姑子要回来了,王老爷一听立马叫朱氏预备屋子,梅姐儿出嫁了,王大郎跟苏氏搬了出去,院子里的空屋尽够使的,好好拾缀一番,备下新帐新被,还使了人去渡头去接。
    王家大姐儿叫王雪娘,生她的时候正是六月雪开花最盛的时候,乡间野路生得一丛丛,漫天漫地开得满眼都是,风一吹起来,便似落了细雪花,飘飘扬扬洒得一天一地,田埂阡陌便如一夜雪来,盖得满地都是白的。
    王老爷这才给她起了这个名字,雪娘在时就操持家事,一向帮衬着吴氏,十多年好容易回来一次,槿娘桂娘俱都上了门来等她。
    梅姐儿倒不记得这个姐姐了,亲娘出世时她还小,不过五六岁大,知道有这么个姐姐,却不记得她生得什么模样儿了。
    等王家大姐儿一到渡口,一抬抬的箱子往家里抬,她一路坐了轿子来,才下轿进门,一屋子人迎了上去,却俱都不敢认她了。
    王雪娘脸上便只有一双眼睛还似旧时模样,身子倒比王老爷富态,裹了一身的绫罗,头上金银珠翠,过得十分富足的模样。
    她走时这些个弟妹都还年小,如今嫁的人嫁人生子的生子,粗粗一看都辩认不出旧时模样,站定了看了一会子,忽的眼里流下泪来:“这个槿娘,这个是桂娘,这两个是杏娘,梅……娘罢。”她离家之前早已经支撑不下去,杏娘叫小姨婆抱了去,家里只有三个妹妹在。
    梅姐儿细论起来还不曾过十五岁,及笈礼还未办过,论理当是未嫁的,可打眼一瞧,几个妹妹都已然梳了妇人头,雪娘一看就晓得她已经嫁了,这才改了口。
    秀娘领了蓉姐儿出来,蹲了个礼:“见过大姐,蓉姐儿,这是大姑姑。”蓉姐儿还没见过这样肥壮的妇人,几个姑姑都是有些相似的,她盯了王雪娘的脸看了半刻,才勉勉强强的叫:“大姑姑安。”
    王雪娘也不在意,把妹妹们一个个都问候过来,进了屋子又谈起契阔来,恨不得把这十年的日子一日日都说过来,秀娘上过茶水点心,便退了出去。
    秀娘晓得她在她们姐妹说话不自在,退出去磨蹭一会,亲手摆了果碟,金灿灿的福桔围上一圈,中间放着时鲜的樱桃才走到门口就听见里头说话,“大姐怎的这些年都不回来看看,家里头早就不比过去的。”
    这才见面的王家大姐一把声音一点都不遮掩,大声大气儿,拍了桌子道:“好容易把老东西熬死了,这才能家来。”
    秀娘看她不似守孝的样子,身上穿红着绿,头上珠围翠绕的,想是守过婆母的孝才出得门来,身边还带了个哥儿,又是一个个的见礼磕头。
    秀娘早早知道大姑子要带了儿子来的,把备下的一方玉佩给了他,那哥儿拿在手里左翻右翻,叫雪娘一巴掌拍了头:“不像个样子,赶紧谢过舅姆。”
    秀娘笑着摇手:“该当的,来,跟舅姆吃点心去。”一句话把屋里的小娃娃全叫了出来,留她们姐妹说悄悄话。
    王雪娘看看秀娘,点一点头:“四郎倒是讨个好媳妇进门了。”
    槿娘“啧”上一声:“好是好,抠门呢,四郎如今这样发了,还那么抠抠索索小家子气儿,按我说若有这个量,便是一人给置一间院子都是该的。”
    雪娘的脸立马沉下来,她当大姐当惯了,在婆家也是长子媳妇,今日一见这些姐妹还当是未嫁时候,口舌上一点也不谨慎,听见槿娘这样说指着她:“说甚,女人不持家,男人能攒下这样的家业来?”
    槿娘便讪讪不再开口,桂娘给两个姐姐打圆场:“大姐姐,你这一向可好?”
    还不等雪娘开口,杏娘吐了嘴里的果核儿:“看大姐姐这样子就知道好的很,姐夫如今做甚个营生?”她一下把桂娘挤开,捧了果碟子到雪娘面前:“大姐姐尝一些,倒甜呢。”
    “你姐夫没别个长项,只好跟了人做些沙石土木的生意。”雪娘看看梅娘,冲她招招手:“这是梅姐儿,我走的时候还是黄毛孩子,如今都成了人妇了。”
    她不欲说自家生意,只细问妹妹们嫁得如何,听见槿娘嫁了个读书人,脸上便不大好看:“家里的婆婆可不好侍候罢,万事无用的读书人,甚个事体都要你来操持,还不道你一个好。”她家里的小叔便是读书的,全靠了哥哥嫂嫂做生意支撑,还要说万般皆下品。
    知道桂娘嫁了捕头,王家大姐又是一声叹:“武夫有个甚样好,可打老婆?”杏娘嫁的人因着是小姨婆作主的,她一句话也无,晓得梅姐儿嫁了个卖油的,气的头顶冒烟:“可是那个姓朱的,烂肝烂肺的混帐货。”几个姐妹俱都不作声,梅姐儿这个,还真是自己招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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