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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扬州城,落英街,风云堡。
    “堡主,有密报送来!”一名属下在密室外禀告。
    “呈上。”一袭淡色的长衫,男子半倚在一张胡榻上,正在翻阅一堆文卷。他抽出信笺看了一眼,脸色却突然变了,变得苍白,连他的手也正在微微发抖。
    黑衣属下露出惊疑之色,因为他从未见过堡主如此紧张失态。
    “叫小高来见我,要快!”沐清愁眼神森冷,待下属走后,他起身在密室里不住地踱步。胡榻旁的檀木桌上,那盏她端过来的热茶已经没有了温度。
    秦清,秦清!!!
    此刻,沐清愁的心里充满了烦乱和恐慌。
    身后有脚步声:“属下参见堡主!”风云堡的堡主霍然回头,反手抽了来人一记耳光。
    “堡主!”来人见沐清愁面色大变,忙单膝跪下,“属下惶恐,请堡主明示!”
    小高跟随沐清愁多年,许多密谋计策他均参与过,故他亦深知,以堡主为人之深沉老辣,今日如此动怒必有原因!
    “曹焕呢?不是让你看好他么?!”沐清愁几乎是拍着桌子问,桌上立时现出一个半寸深的掌印!
    小高吓得脸都绿了,头也不敢抬起,涩涩地道:“那老贼三天前就挣断屋子里的铁锁跑了,属下一时糊涂,忘了跟您……禀告!”
    “忘了?!”沐清愁反手又是一巴掌,小高的脸顿时浮肿了起来。
    “你看看?!”将手中的信件抖了抖,风云堡堡主的眼睛里杀气狂涌。
    战战兢兢地接过堡主手上的东西,小高蹙起眉头,仔细地看了看,霎那间,印着手指印的脸上也有了震惊和错愕的表情。
    “夫人她……”
    话未完,沐清愁冷漠地勾了勾下巴,当胸狠狠一脚,将他踹到在地,头也不回地走出了密室。
    ——
    黎明前夕,急促的马蹄声从山道上传来,惊起扑簌簌一群飞鸟。
    身后马车上一行人纷纷惊呼挽留、却留不住那个夺路而去的白衣公子——虽然在动弹不得的情况下被强行带回了仙人居、可一旦穴位解开,沐易航就再也不顾两位师父的阻拦,立刻要回去。
    那个念头是如此强烈、以至于萧翎神色慎重,苦口婆心地对他说了什么,旁边那些风云堡赶来的弟子又说了什么,他都没有仔细听——沐易航只是纵身跃起、夺过马缰。
    “易航!”旁边青衣冷面的江枫也沉不住气了,厉声,“面对妖鬼般可怕的魔教杀手,你回去只是送死?!”
    昨夜午时,观星台上有两颗亘古的星辰滑落天际。标志着风云堡会有大劫,而且是无人能化解的死劫!
    “别管我!我要去救我爹和我娘!”白衣公子同样厉声回答,掠上马背。
    “可你忘了你爹的命令了吗?沐堡主让你呆在后山上哪里也不许去?”江枫几乎要挥出一掌去击落这个奔走的人。
    马背上的人似乎听到了一句两句,身子微微一震。然而转瞬马已经跑远了。
    “易航!你给我回来!”心底一急,江枫便要追出去,然而身侧的萧翎微微摇头,阻止了他的行动:“不要追,追了也追不回来。”
    这年岁三十许的男子清俊的脸上有一种深深的疲惫,淡淡道:“停车。我们在这里等他——”
    “那小子还会回来么?”江枫愤愤不平。
    “等到傍晚。”萧翎看着晨雾弥漫的来路,慢慢道,一贯从容的神色里却有再也掩不住的萧瑟之气,“如果他不回来、我们就自行回昆仑雪域去。”
    不过半个时辰,火红的太阳刚刚跳出地平线,马蹄声猝然响起在远处,所有人不由精神一振,望向来路,连深沉练达的萧翎都不例外——那里,一袭白衣从浓翠的竹林中直穿而来,闪电般飘落。
    风云堡的少主沐易航。那个决然而去的人、不过片刻居然又重新回到了这里!
    “师父,您刚才说、魔教杀手?”一掠而来,白衣公子紧皱着眉心,急促地问,“您的意思是说……我娘是被魔教的人给幽禁了?可是曹焕怎么会和魔教扯上关系?!”
    显然是方才心急之下没有仔细听清,奔到半路才慢慢回过神来,沐易航策马狂奔而回,沉声向自己的师父。
    “曹焕和日月神教勾结已达数十年之久!”萧翎神色不动,凝望着远方的山峦,“在朝廷上一手遮天,在暗地里替魔教培植党羽,欲将整个中原武林沦为日月教放牧夜叉的坟场,怎奈苍天有眼,邪不敌正,被仁人志士追杀,避无可避的他本被你爹挑断了手脚筋脉、幽禁在白云宫里,然而不久前却逃走了、前去天童寺进香的堡主夫人就是在途中被他劫持的。”
    听得师父那样的话语,白衣公子的脸色苍白而冰俊,微微一怔,手指蓦地握紧,回头望着极远处那一座笼罩在云雾里的天童寺,久久不语。
    天下武林自古分为正邪两派,早些年一统江湖武林的的天机一派因为内乱而一蹶不振,至此销声匿迹于世间,此后名震天下的昆仑逍遥派自萧翎接管以后,也渐渐淡出了江湖,不问世事。而如今以少林武当为首的中原六大门派中出高手辈出,各有擅场,平分秋色。然而在邪教里,却一直是南疆的日月神教统领三界五行。当世传闻中、日月神教现任教主夜冥和新月圣女凌歌是邪派中的绝顶人物,都号称达到了“羽化天下”的境界。
    何为正,何为邪?
    自古以来正邪两派的斗争就不曾停止过?
    这天下武林到底何时才能重归安宁?!
    ——
    七月十五,中原的鬼节。亘古不变的朝阳从东方缓缓升起,然而地上却似换了人间。
    泊泊的鲜血在地面上恣意的流淌着,那些血仿佛从云霄直泼入地,将千年佛寺圣地染得一片血红。
    万籁俱寂,四野苍茫,银白色的舍身塔直插云霄,庄严而肃穆。
    沐清愁只身前来,纵马飞跃过山门,在大殿前勒马,眼底一片荒凉冷清。
    向来香火鼎盛的天童寺却是这般沉睡在晨曦的血色中,安静的气氛勾勒出一线阴霾和诡异。
    他跃下马背,踏入大殿查看情况——里面血流成河,尸体满地。门槛旁积血竟有一指厚,浸没了他的靴子。
    刚踏入两步、脚跟忽地微微一紧,然后传来清脆的咔的一声,似乎有什么东西咬在了自己的脚踝上。大惊之下,沐清愁想也不想反足踢出,脚上却是十分沉重,一个黑影随着他抬脚被甩了起来,重重落地,七窍流血已然气绝,然而牙齿却依然紧咬他的足跟。
    是曹焕的尸体!看来有人先他一步杀了这个恶贼!
    “清愁,你一直自诩是正人君子,也深得武林中人的敬重!”虚空里,一个苍老的声音低低传来,近在耳边,“可是你的一生到底都做了些什么?你欺骗了世人,欺骗了所有人!”
    “不——!”挣扎着,大殿之上的男子凛声回答了一句,一手紧握长虹剑,另一手缓缓抬起,直直地指向前方那尊金色的大佛,“我没时间和你高风亮节,研讨江湖道义,我只想知道我的夫人,她在哪里?”
    “呵呵呵。”淡淡的冷笑从黑暗最深处发出,沐清愁忽然有一种恍惚感:似乎那一团黑暗在慢慢扩散过来,要把自己吞没。
    “师父?!”那团黑暗灭顶而来,一刹那、他脱口惊呼。他的师父萧人凤!神话传说中的帝王谷主!师父一定是知道了他陷害忠良,草菅人命之事,特意来清理门户了!
    风云堡堡主自幼师从江湖传说中陆地飞仙般的帝王谷主。帝王谷主萧人凤是天机派创始者之一,一生武学成就包罗万象,有窥天探命的本事。阴佞古怪的萧人凤只收了两名弟子:投身魔教的大弟子夜冥与跻身正道武林的小弟子沐清愁。而萧人凤的儿子就是大名鼎鼎的雪域华佗萧翎,与爹爹不同的是,他因缘际会,却并没有投入天机门下,而是拜师在昆仑逍遥派独孤无敌门下,学医救人,悬壶济世。白衣飘零,谦谦君子,温润如玉,其美名一向传播与中原武林一带,不知迷倒了多少闺中妙龄少女。
    此时,那个满头白发的老人坐在黑暗中心,眼睛上蒙着一条黑巾,平平地伸出手来。
    沐清愁的眼神在刹那间涣散开来,身不由己地向着老人缓缓走过去。
    然而就在那一刻、那团浓密的黑雾忽地波动了一下。仿佛觉察到了什么,帝王谷主霍然回头,想也不想一掌挥出。那一掌无形无迹、然而半空中的黑雾却忽然凝定了,仿佛一瞬间被冻结了。不知是否是错觉、空气中陡然结出一把红色的光剑闪电般刺了过来!
    凭空出现的光剑、急速前刺,却蓦地中止在半空中。
    黑雾散去,一个高大的身影悄无声息地在半空现出。
    “夜冥师兄!”那一瞬间沐清愁回过神来,脱口惊呼。
    只是一拂袖,那凌厉的剑气便被化解开来。额环蓝宝石闪烁、长发飘飘的魔教教主手指迅速在半空中划出一个弧形,指间的气劲破开了空气,三丈外大殿喀喇一声,外壁霍然碎裂。
    迷离的朝阳洒入,照在大殿正中的金佛上,一时间佛光普照。
    “大师兄!”乍一看到,沐清愁脱口低呼,抢步上前。然而黑暗中一声冷哼,他面前仿佛就有无形的墙迅速建立起来,居然半步上前不得。
    “夜冥!”虚空里那个苍老的声音再度传出,却带了十二分的诧异,望向半空中魔教的王者,“想不到你也来掺合这件事了?不容易啊,居然能请动你出手!——呵呵,这回倒正好凑巧。”
    魔教教主没有回答,也没有看他,只是足尖一点、在半空一个转折,落在大殿飞檐上,对着风云堡的堡主缓缓伸出手来:“沐堡主,你我分管正邪两派多年,今日且分出个高下来吧!——看看究竟是日月神教的秘术厉害、还是天机门下的绝技厉害?”
    旭日之下,黑色的披风飒飒舞动,年轻的教主宛如一个不真实的剪影,翩然出尘。然而衬在深蓝色的天幕下,仿佛集中了半空红日的力量,那个剪影的周身渐渐散发出夺目的光华来,令人不敢逼视。
    同时,大殿中的黑雾再度弥漫开来,仿佛要吞噬一切地扩四下扩张着。黑暗中心,那个黑衣鹤发的老人忽然抬起手,解开了一直蒙在自己眼睛上的黑巾。
    “师父!不要看!”茫然中,老人听得一声厉喝,“小心魔教的慑魂术!”
    仿佛是一直闭目冥想、积聚着力量,此刻黑巾一抽去,帝王谷主的眼睛陡然睁开,双目在黑暗中神光暴涨、发出骇人光辉来!那一瞬间、他只觉神智都被夺走,连忙强迫自己闭上了眼睛——耳边风声微动,他知道是沐清愁掠入,以雪白的幻剑之术直面魔教教主的慑魂术。
    当白光刺入黑暗的刹那,一切便目不暇接地发生了。
    最后,老人缓缓睁开了眼睛,只看得到两道影子从大殿掠出,一路从屋脊挑檐上踩过,无数楼阁在足下喀喇碎裂倒塌,半空的流霜已经在落地之前融化了。在那两个人力量交错的范围内,所有事物都显得如此脆弱,仿佛纸折般不堪一击。
    长虹剑斩入晨风中,搅乱了漫天的光丝和云雾。
    然而追着追着,沐清愁就感觉到了有什么地方不对劲,蓦地,他听见了上方刺耳的哀叫声。
    扑面而来的浓重的血腥味几乎让他感到了窒息,他几乎忍不住咳嗽起来,然而悄无声息地,他转动了手腕,剑风凌厉的卷起,斩向漫天撒豆成兵的鬼尸。他出手的时候,用的是从未用过的招式——那是一路传自西域的幻影剑法。
    他所学庞杂,很多武功他甚至从来没有在人前显露。
    长虹剑的光芒触及鬼降的时候,贪婪的美食者惊叫着跳起来,转过头,眼里放出幽红的光,双手撑地,瞬的跳了开去,快如疾风。
    宝剑在鬼尸的肩头切入,削过下一块血肉——然而那一瞬间,沐清愁却有一种奇异的感觉,仿佛手中的长剑砍入的是泥潭,粘稠而慑人的感觉沿着剑锋传递入手心,他心中蓦的一明,想起尸毒或许通过兵器亦能达到,连忙点足掠回。
    那一团血肉从他鬓边掠过,发出恶毒的腥气,令人作呕。
    沐清愁咳嗽了一声,然而身形却片刻不停——在他点足奔出、准备半途截杀其余鬼尸的时候,忽然间,仿佛听见了空气中极轻极轻的风声。
    风云堡堡主的手忽然顿住。
    ……那种从背后汹涌而来的灵力和杀气,陡然间让沐清愁身心瞬忽凝定如空灵——身后的威胁、远远大过于那一群鬼尸,他全副精力立时转移,身子站定,却没有回头。因为背后的传来的压力是如此之大,生怕一回首便是触发了所有杀意。
    那个人没有脚步声。
    沐清愁惊诧的发觉了这一点——他居然只能凭着杀气的强烈与否来判断对方的位置!他的手指慢慢用力,将长虹剑在手心调整到最合手的位置。来者显然也知道他身上陡然凝聚起的杀气,顿住了脚步,连呼吸都听不到。
    风云堡的主人眼睛里有冷锐的光:如此厉害的对手,他居然一开始就将背后的空门卖给了对方。
    就在他回头的刹那,长虹剑飒的出手,带出一片空朦的凄艳划向身后。夜冥来不及回首,然而足尖发力,瞬忽如鬼魅般飘开三尺。同时手指挥出,迅疾无比的在空中一抓,仿佛空气陡然冷凝、玉面教主的手里瞬间就现出了一根冰笛,格开了剑刃。
    相触的刹那,冷意从剑锋上侵袭过来,刺得沐清愁手腕一抖。虽然风云堡堡主那一剑只是为了迫开敌手而非伤人,并未触及对手,但夜冥却也是眼神一变。
    两人身形交错,出手迅疾之至,“嗤”的一声、长虹剑划破夜冥的披风,然而魔教王者丝毫不避,手指划出、空气中陡然有淡淡的红色弧光,切向沐清愁颈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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