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色面具下的那张面孔赫然是千面幻君。
    与以往那风度翩翩的白衣书生模样不同,黑袍千面幻君眼神阴鸷,宛如一只捕食猎物的老鹰,又像是一只藏于夜色中的毒蝎。
    不愧名千面幻君果真千般面孔。
    蔺雪琪吃惊之后,思量着点点了头。
    千面幻君是圣子奴仆出人意料,若不是这厮自己摘下面具,她想破脑袋都想不到。当年昆仑之巅惨败龙门之后,魔尊下令五方天门潜藏蛰伏修生养息,许多人因此隐姓埋名散布五湖四海,就如她的另一个身份江南情欲门之徒一样,魔门弟子有着各式各样的身份。因此长安城谁都有可能是圣子奴仆亦或者圣子本人,若有一天有人告诉她剑一是魔门圣子她都信。
    可仔细想想千面幻君是圣子奴仆一事却也说的过去。千面幻君算是这些年唯一暴露身份还活下来的魔门谍子。当年阴阳蛊虫藏身的画卷被方圆从寿王府找到,千面幻君提前逃离免于被斩。
    难怪从地下仙宫出来后的这些年圣子没有秋后算账,原来是奴仆身份暴露,不便露面。
    蔺雪琪冷笑道:“既是圣子仆人便收起这幅高高在上的嘴脸,老娘再怎么说也是你五位女主人之一。”
    千面幻君的话蔺雪琪自然不信,你说不是圣子就不是圣子?
    蔺雪琪有自己的判断,魔门圣子身份尊贵至极,远非宴新、郞炎、高毅这些所谓的龙门少主可比,龙门三门九宗实则为同盟,盟友之间虽有谁高谁低,却远不如魔门一般从来都是魔尊或者魔门之主的一言堂,而魔尊的每一次诞生向来都与魔门圣子有关。
    为何要说有关二字?
    按魔门门规魔门圣子便是下一任魔门之主,可魔门魔门若事事都按规矩那还叫个屁的魔门。魔门有个不成文的规矩,同辈之中以一己之力斩杀圣子者可取而代之,事后无论是谁不得追究。
    千面幻君敢当着自己的面暴露身份,本身就是一种有力证明。真正的圣子不会轻易暴露身份,尤其当着自己这个可以说是二者只能你死我活的圣女之面。不是她蔺雪琪看不起千面幻君,同样的金丹三阶修为,谁胜谁负真不好说。千面幻君手握掌控她神魂禁制的秘咒不假,可或是她将这厮身份泄露给龙门或者魔门易晨、冀扬这些人又当如何?
    再者魔门圣子千金之躯,岂会以身试险潜藏长安城十多年?
    所以蔺雪琪判断千面幻君十有八九真是圣子奴仆。
    千面幻君微微一笑,慢条斯理道:“圣女何必揣着明白装糊涂,五位圣女只能存活其一,没成那个其一,你算个什么东西?鼎炉而已。”
    这话可就难听了。
    赤条条的毫不留情面。
    蔺雪琪心中升起一股悲愤怒火,千面幻君此言一针见血,刺到了她内心最痛处。
    蔺雪琪寒声道:“千面幻君你若是个带把的,就莫要使用秘咒,跟老娘决斗一场。”
    千面幻君眯起阴鸷的眸子,“你算什么东西?我可不是方圆那等愣头青。收起你那些小伎俩,不好使的。”
    蔺雪琪倒也干脆,撂挑子道:“方圆谁爱杀谁杀,反正老娘不杀。要么你现在宰了老娘,要么滚去找别人。”
    千面幻君竟是面无表情地点点头。
    事情当然不会这般简单。
    这厮又打了个响指。
    就见蔺雪琪突然抱头满地打滚。
    低沉的痛吼声在这夜色中格外的清晰。
    千面幻君看着痛不欲生的蔺雪琪,眼中毫无怜悯之色,那是一种俯视阿猫阿狗的冷漠。
    任由蔺雪琪满地打滚好一会儿,千面幻君才幽幽开口,语重心长道:“蔺姑娘何苦来哉?区区一个方圆真的值得姑娘如此甘心受罪?可怜,可怜,这世上一厢情愿的痴男怨女多了,倒是少有如你蔺雪琪这般痴情的。”
    “蔺姑娘不妨扪心自问,方圆从始至终可有半点儿钟情于你?以在下看来是半点儿没有。既方圆这厮对你从无半点儿情愫,你这般做又有何意义?值得吗?在下看不值得!正如此刻你在此神魂折磨痛不欲生,而他应该抱着夜仙子睡大觉吧?哦不,说不定二人还没睡,正赤身肉搏快活呢。”
    “自作多情如蔺姑娘这般的真不知该让佩服,还是该骂一句犯贱?在下看是犯贱。方圆若拿你当回事,岂会轻易与姬心夜成亲?好了,不说这些蔺姑娘不爱听的话,咱们就说方圆钟情于你,这你总爱听吧?”
    满地打滚的蔺雪琪痛苦地吼道:“闭嘴……”
    神魂正被折磨的她,其实什么都没心思听,根本听不进去,可偏偏千面幻君这狗东西的话直接在她识海中响起,让她痛不欲生的同时烦躁不已。
    千面幻君的言语犹如魔音继续在蔺雪琪识海响起,“些许言语就受不了了?神魂折磨这般长时间也不见圣女有半句求饶……果真是真爱无价……”
    千面幻君话锋一转,“可还是那句话,有意思吗?值得吗?方圆若是有半点儿钟情于你,他弃你于不顾与姬心夜成亲,就是负心人。对待这等负心人,你不是犯贱是什么?”
    千面幻君不再说话,冷漠看着早已浑身沾满尘土、披头散发的蔺雪琪继续满地打滚。
    那张不知令多少长安路人怦然心动迟迟不愿忘去的绝美容颜,此刻是那般的狼狈不堪。
    蔺雪琪那张漂亮的脸蛋上全是泥土,那双宛如一汪春水的眸子痛苦紧闭,睫毛也是泥土,难见江南妩媚。
    泥土,汗水和尘土混在一起自然就成泥。
    汗水不是因为天热,是神魂刺痛,宛如千万只蚂蚁死咬,流出来的冷汗。
    千面幻君慢条斯理地欣赏着,仙宫之中敢不尊圣子之令,这笔账当然不会就轻易算了。
    ……
    一刻过去,蔺雪琪还在坚持,地下仙宫中她遭的罪可比这长多了……
    千面幻君再一次开口,“怎么?还想如地下仙宫一般蒙混过关?刚开始就给你说了,不可能的。此番你除了听令,就只能一直遭受神魂折磨。你不着急,我更不着急。且看你撑到几时?”
    ……
    又一刻过去。
    蔺雪琪已经没力气打滚,只是蜷缩在地上一抽一抽。
    说真的蔺雪琪绝望了,神魂剧痛折磨着她的意志,她很想放弃,一了百了。
    千面幻君阴鸷的眸子里多了一份敬佩,还有一份不解。
    他敬佩蔺雪琪,由衷得敬佩,这份罪不是谁都能承受下来的,设身处地他自己肯定做不到蔺雪琪这般,不是屈服,便是自尽。平心而论他应该会选择前者。
    千面幻君相信多半人会如他一般选择。不是说这些人心志不坚,而是这份罪真不是人受的。身为施法者,他最清楚威力。
    他是真的敬佩蔺雪琪,说真的若是这个女人能对他这般痴情,他一定会倍加珍惜。
    哪怕他从来不相信世间情爱,不相信任何人。
    而让他不解的正是蔺雪琪对方圆痴情。
    何至于此?
    方圆那样的人真的有这般的魅力吗?吊儿郎当没个正行,这样的男子不该被女子所厌烦吗?是蔺雪琪缺心眼吗?可难道姬心夜也缺心眼?
    千面幻君虽然从来不愿承认,可是不知从何时起他便将方圆当做的对手,当年是想争金丹第一人,此刻却是想争一争谁该更得女子爱慕,谁魅力大。
    他从来看不起方圆这个山野散修,仙宫之主隔世传人又如何?没有强大的师门作为靠山,成不了气候的。
    直到得知此子打得宴无忌屁都不敢放,即便心中再不甘,可千面幻君不得不承认短时间内,修为方面方圆于同辈中已一骑绝尘。
    “蔺雪琪,你到底是怎么个喜欢方圆?喜欢到可以为方圆去死吗?”
    千面幻君眼中不解更盛,他是真的不能理解,世上怎会有两个非血亲之人,甘愿为对方付出所有,且心甘情愿?
    “关……你……屁事……”蔺雪琪虚弱道。
    千面幻君微微一笑,眸子突然一立,“老子不信!”
    只见蜷缩一团的蔺雪琪突然控制不住的一声痛吼响彻夜空,又一次开始满地打滚。
    原来,千面幻君这厮竟再掐法诀,神魂秘咒威力加了十倍不止。
    蔺雪琪痛得死去活来,狂吼道:“狗日的玩意,有种你杀了老娘!”
    千面幻君像个不愿服输的赌徒,低声吼道:“想得美!老子就是要看看这世间情爱值几斤几两!”
    蔺雪琪实在痛得受不了,眼中闪过一丝决绝,放声吼道:“方圆!小心千面幻君,魔门要暗杀你!”
    千面幻君微眯起眼,一脚踹向蔺雪琪丹田,同时双手连掐法诀。
    这一脚是断了蔺雪琪真气逆流自爆的打算,法诀是控制她不可自废神魂。
    原来蔺雪琪竟是要自爆丹田,一了百了。
    “痴心妄想!四方早被我布下结界。呵呵,辛亏在下高估了你蔺雪琪的痴情。”
    千面幻君长舒一口气,心里却怎么也不是滋味,有一股挫败感无处言说。
    虽说料到蔺雪琪会做出的种种可能,可自爆丹田无疑是让他最难以接受的一种可能,虽然滴水不漏,可他还是觉得自己败了。
    败给了男女情爱?
    ……
    蔺雪琪绝望了,千面幻君断了她自了的一切可能。
    这种罪真不是人受的……
    这时就听千面幻君阴冷道:“人发狠起来,也是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你蔺雪琪当真让人刮目相看,不过在下不着急,很想看看你能撑多久。你的选择只有两个,要么一直撑下去,要么刺杀方圆。不着急,不着急,我等着你,慢慢来。”
    “干你娘!”蔺雪琪骂。
    千面幻君眼神冷漠,“呵呵,原本还觉得无趣,如今倒是有趣多了。有趣就有趣在圣女你何时屈服,当真令人好奇啊。”
    “千面幻君,老娘早晚要亲手杀了你!”蔺雪琪心神快要崩溃。
    千面幻君轻蔑一笑,“痴心妄想。”
    接着这厮突然神色一怒,“蔺雪琪,你身为南魔门圣女,南魔门应该告诉你,从成为圣女那一天,你便是圣子的女人。身为圣女却心系魔门之敌,你简直罪该万死!”
    “你老娘才愿意当狗屁圣女!”
    “你老娘才愿意进狗屁魔门!”
    蔺雪琪低声嘶吼。
    千面幻君若有所思,“看来不是南魔门有意泄露圣女鼎炉之密。”
    蔺雪琪已没力气回答。
    ……
    “何时认错,何时解脱。”
    千面幻君不去看蔺雪琪,抬起头望着夜空。
    ……
    今日,天空有乌云。
    不见明月与星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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