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这一番计较和质问,将陆景天的火气又撩了上来。
    他与白清灵从小到大最大分歧就是,白清灵对他所做的每一个行为都质疑。
    她总觉得他脖子上顶的是菜瓜,还是空心的!
    “你,”他到底憋得脸通红,也没反驳她了。
    也是奇了怪了,在她面前就是觉得低人一等了,她说什么都是对的。
    这种从小被奴役的感觉,就又冒出来了,压都压不住了。
    “你去看看不就知道了!”他没好气的说完,又软声道,“咱们一个躲灾的哪儿敢杀人,这处宅院还是你留洋的时候我置办的。”
    陆景天没好说是他打算等她留洋回来结婚住的。
    毕竟俩人的情况摆在那里了,到底是她婚嫁了,他再后悔,也晚了。
    要不,做小?
    他赶紧摇了摇头,想什么屁事呐!
    他们家老爷子得从地里爬出来掐他脖子抽他屁股。
    白清灵狐疑的看了他一眼皱眉沉思的模样,就随意推开了一间屋子。
    干干净净,空空荡荡。
    “这什么都没有!”连张床都没有,怎么住!
    “不是没来得及置办就出事了吗,你就不兴再往里走走,五开间呢,你就非得盯着一间下人房看,我哪里还有钱财给下人置办物件儿去!”
    他这话也在理,白清灵就顺着花园穿了大厅,这一路也是惊叹不已。
    “陆景天,没想到啊,为了小怜你可是舍了大手笔,亲王府可不是有钱能得的,我记得我爸爸说这处亲王府和我们白家还有些牵扯,亲王府的阿哥死在烟馆,死前拿了亲王府抵账呐,你怎么得的?”
    “你别管,反正不是为了小怜。”陆景天不能说实话,憋了半天憋出一句来。
    “对了,”白清灵站住转身看他,“上次我就想问你来着,小怜呐?”
    “你能不能别提她了?还能不能赶紧安顿下来让我歇一会儿了?我踩大车踩得后脊梁骨都疼,你不心疼也就算了,就不能让我耳根子也清净会儿吗!”
    陆景天说到最后,抹了把脸,“再往前走,你屋子在后头呢!”
    白清灵奇怪的看了他一眼,转身就走。
    还不稀罕问呢!
    住惯了花园小洋房,到了亲王府算是开了大眼界。
    可惜了,要不是她祖父那辈非要换块地住,她也是有王府的格格呐!
    她啧啧两声,活水绕山石生花,景是又美又奇了。
    “喏,你住那里。”到了后趟四合院,陆景天一抬手就是一指。
    白清灵径直走过去一推门,陈年旧味扑鼻而来,呛得她打了好几个喷嚏,红着眼睛瞪着陆景天。
    “你别看我,我哪知道你突然就离家出走了?我还天天打扫屋子等着你来啊?”他耸肩,一副无赖模样。
    白清灵将门大开,看清了里面的摆设。
    一股尘土就飞扬起来。
    里面如何古香古色如何极工尽巧气派她不知道了,连着打了个十多个喷嚏以后,眼泪就流出来了。
    一边擤着鼻涕一边骂陆景天,“你太损了!”
    陆景天挠了挠后脑袋瓜子,将牛皮箱子放下,自己先绕了进去,也连着打了十好几个喷嚏才停下来,出门对她说,“喏,公平了吧?”
    他去打了盆水,干干净净抹了两遍,才又将白大小姐请了进去。
    这次再看,她满意了。
    “知道你吃不了苦受不了罪的,这里面东西可都金贵着呢。”他放下牛皮箱子,又是一顿收拾,又去抱了一床干净被褥过来,趁着日头足着阳光正好,拿出来晒了起来。
    “行李我一早给你置办好了,要么以后你别出门,出门就得穿我置办的,这外面人也就找不到你了。”
    陆景天想得好,这亲王府就连他亲爹都不知道他盘下来了,外面更觉得这里是座空宅,也没人打扰也没人知道,倒是个好好的住处。
    就是没了佣人下人,凡事都得自己动手,白清灵蜜罐子里长大的,他虽然也是,可这半年时间,什么没学会?
    且就当做她的下手,该做的就做了吧。
    如此想想,心里还生出一丝小甜蜜来了。
    “那可不行,你这里我最多当做落脚地歇一些日子,等他们放松警惕了,我还要干大事的!”白清灵说。
    “你干什么大事,什么大事比你命重要?”
    外面传得沸沸扬扬,他哪里不清楚夏欢沁死了,讣告都登报了!
    他日日去颜公馆门口乔装蹲着是为了什么,当然是等白清灵死心把她接出来活命!
    这都接出来了,还能让她回去送死?!
    那颜楼夏至弦哪一个不是要命的鬼?!
    “我的事你别管。”白清灵把他推出去,门一关。
    坐在打扫干净的床榻上,她裹紧了大衣。
    是逃出来了,也是安安全全了,可是颜楼当真不知道她走了?
    从三楼下来到出门,不管是佣人下人警卫员还是门房,一个都没见到。
    这不是她逃出来了,是颜楼放她走了。
    也好,也罢!
    她摸了摸硬邦邦的黄花梨木床榻,四足雕花是气派也气派,硌人也硌人。
    屋子里还冷着,她双手抱臂站起来,走到门口推开门时,陆景天正当院子劈柴呢,这煞风景。
    不过想到现在白日里阳光正好都这般冷呢,晚上可一定会冻人的,于是对他抡膀子煞风景也不甚在意了。
    打这天起,白日里白清灵在屋子里琢磨自己的报仇大计,外面陆景天抡膀子砍柴,再一同蹲在那里琢磨做个火熏火燎的早午饭,和晚饭。
    俩人都不是会做饭的人,在被烫过几次,又吃了几次糊嘎巴后,白清灵有些蔫了。
    白大小姐那么养尊处优爱漂亮的人,着实是受不了吃这等饭菜了。
    模样丑得无法下眼,味道也无法下口,简直就是一场无休无止的酷刑了。
    陆景天凑合了许久也是习惯了,但是为了白清灵,毅然决然的决定了,戴上瓜皮小帽和粗布麻衣,去外面酒楼买些她该吃的东西回来打牙祭。
    却被白清灵制止了。
    “算了吧,你出去还不如我出去,我出去最多回去,你出去可就活不成了。”
    “你都多久没好好吃东西了,你瞧瞧你那脸蛋子,还有肉么?你白大小姐什么时候瘦成这样过了?不行,我说什么都得搞一些人吃的东西回来!”
    见他如此坚持,白清灵想了个办法,“你去我皮箱子里拿出些钱来。”
    白大小姐打扮成小仆人的模样,到了巷子口找了个七八岁的男娃子,答应给他一块钱,再让他去买些吃食回来,告诉他要是合意了下次还找他去买。
    家里大人都赚不到一块,他当然乐得屁颠屁颠去办事。
    白清灵手里拿着把瓜子,靠在墙角里,一边嗑瓜子一边等小孩。
    隔了一会儿,陆景天穿着一身花棉袄臊眉耷眼小媳妇似的蹭了过去,“我这样还能有人认出来不?!”
    白清灵头发挽在帽子里,脸上也擦了胭脂,瘦成竿子脸上又擦得蜡黄蜡黄的,可一对比他,就还是可以看得下去的,能入眼的。
    这陆景天简直没眼看了。
    一米八几的大个子,也不知道哪里搞来的红绿花棉袄,胳膊屯在袖子里,大头巾裹住短发,只留一张擦了点唇膏抹成血盆大口的脸。
    就说是个得了‘巨大症’的大媳妇吧,那拉胯走的姿态,也实在是让人不忍直视。
    白清灵靠着墙,看着他这么一副尊荣,也不觉得自己有多丢脸了,一手抓着瓜子,一手捂住眼睛,满脸嫌弃,“你离我远点!”
    陆景天也知道自己这副模样是没眼看了,见她这样反倒是放得开些,“咋啦?不想看?我偏让你看!”
    他说着,就动手扒拉她手去,愣是把戴着花头巾的脸凑过去给她看,“格格,睁眼看看呗,我美吗?”
    白清灵实在忍无可忍,一脚踹过去,可这身子缺营养,这一脚踢在他身上,就是挠痒痒。
    可陆景天还是哎呦哎呦的叫了起来。
    东离跟着颜楼远远坐在车里看着堂堂白大小姐,如今也落魄到这副模样才能吃顿好饭的模样,心里也是酸楚了,可看着陆景天,又不像是心情不好的模样。
    他偷眼看了一眼颜楼,男人脸色很不好。
    他开口问颜楼,“颜公子,要不要将大小姐带回去?”
    “不用。”
    东离总觉得他这两个字是从牙齿中间挤出来的,又生硬又冰冷。
    他是十足的替大小姐担心了。
    颜楼看了一会儿,见那位穿着与白清灵差不多的七八岁小孩蹦蹦哒哒,身后跟着两位酒楼伙计,手里提着屉笼过来时,就让东离开车离开了。
    与陆景天便能吃得下去饭,与他就吃不下去饭。
    他沉默着垂下眸子,看着手里打包的起士林蛋糕礼盒,就扔向了窗外。
    陆景天这个大媳妇虽然看起来挺唬人的,却胜在模样长得俊,大红嘴唇也不影响他的美丽漂亮。
    那俩小伙计先看的背影,被唬的一跳,等他转过身来,俩人可是惊为天人了。
    嚯!好美一大媳妇!
    俩人比白清灵高一些,比陆景天矮半头,完全忽视了白清灵这位病态清隽小郎君,都是将手里的东西递给了陆景天,唯恐谁比谁落后。
    陆景天接过来打开看一眼,没问题了就把钱给了其中一人。
    那人接完,顺手摸了陆景天手一下,摸完嘿嘿一乐,“下次大姑娘有啥需要的,爷们都给你送过来!”
    白清灵眼含狡黠,后退了几步,招呼那位小娃过来,把钱给了他,小声和他说,明天你换一家菜馆买,我多给你一块糖。
    小娃听了拿着钱蹦蹦跳跳离开了。
    陆景天也是男人,自然是知道那人眼睛里光芒可不是好光芒,尤其被人摸了手,那心里恶心的不行了。
    他恶狠狠一瞪,粗声粗气骂他,“艹你姥姥,摸你娘呢?!滚几把蛋,别让老子再看到你!”
    奈何两手都是屉笼,只得大脚一开,踹到一个,再瞪另一个。
    这俩伙计一看,就赶紧溜了。
    天啊!这大媳妇可是个妖人呐!
    俩人屁滚尿流的滚远了,陆景天还骂骂咧咧的不饶不依的。
    白清灵过去,拍了拍他,“行了,大粗嗓门再暴露了。”
    陆景天一被拍就熄了火,跟着她后面灰溜溜夹着尾巴回去了。
    这一路上,他碎碎念着那俩伙计,白清灵被念烦了,住了脚,转身看他,“那你怪谁,你穿得又花又绿寡妇似的,不勾搭你勾搭谁?!”
    说完,她转身就走。
    烦人!
    陆景天哑火了,心里暗暗决定,再也不穿这么花了,下次换身朴素普通的花棉袄。
    白清灵也不知道他从哪里搞来那么多又大又长的花棉袄,换着花样的花头巾,几乎一天一个样的和她一同去取饭。
    对于陆景天热衷于花棉袄这件事,白清灵在报仇的苦大仇深间歇中,也多了一丝欢乐。
    她开始接触她从未想要接触过的贫民街市,游走于衣衫褴褛的贩夫走卒间,对于伪装也越来越得心应手。
    胭脂衣服帽子也成了她的乔装武器,也扮演过地痞混混跟在后面去收账。
    直到遇到了霍医生。
    倒也不是霍医生欠钱,也不是地痞去收保护费。
    是她随着人家胡吼乱叫时,霍医生认出了她。
    人家也没声张,只默默的站在旁边等了许久,等人散了,白清灵跟着分完钱转身准备离开时,被他拦了住。
    白清灵手里数着钱,低着头就看见了他的一双皮鞋尖,抬头见他一脸戏虐的模样,转身就想跑。
    被他一把抓住帽子,她就不敢动了。
    身边可都还是人呐,被他抓掉帽子露出头发,这以后还怎么混?!
    她可还靠着这地痞身份打听苏怀瑾的消息呐!
    人就这么被他扒着脑袋瓜子跟他进了胡同。
    霍医生歪头看了看她,“这要不是我学医,说什么都看不出来你脸上这胭脂来了,颜夫人,你这是勘察民情呐?大帅他知道吗?”
    白清灵眼珠子盯着他,“你松开!”
    “哦,抱歉了颜夫人,实在是失礼了。”他丝毫没有道歉的模样,只笑着收回手,上下打量她,“多日不见,您这是遭受了什么竟然这样一副模样了。”
    霍医生的出现,白清灵是万万没想到的,她甚至想过有一天忽然来一队警卫员把她当街抓走,却从未想过会被霍医生认出来,抓着脑袋带走。
    这让她很有些无地自容了。
    白清灵只知道他与颜楼夏至弦是旧识,却不知道他们之间到底有多熟识,就一并将他也一起敌视起来。
    “要抓便抓,何必假意猩猩!”
    这一副视死如归的模样,把他逗笑了。
    “颜夫人,我又不是与你作对的人,我可是被夏至弦揍过的被迫与你统一一战线了的。”
    “那你也是与颜楼一伙的。”白清灵冷笑一声,“别看你与我白家做了许多年的家庭医生,可私底下不知道与颜楼有多密切了,我可信不得你了。”
    “那你要如何信我?”霍医生笑道。
    这把白清灵难住了。
    想了半天,说了一句,“反正如果我被颜楼捉住,就都是你的责任!”
    霍医生怔了一会儿,“你与颜大帅都到捕捉的地步了?”
    白清灵抿了下唇,心道坏了。
    颜楼那边还没放出消息呐,她这里倒是好,直接把自己的老底儿揭掉了。
    他若是求功心切,岂不是直接把她扭着胳膊送到颜楼面前?
    想到这里,她又起了逃跑的心思了。
    奈何不善撒谎,眼珠子一动,霍医生便看出来了,“我不与他一伙,我与你们一伙。”
    白清灵冷笑,“你与我们?我与谁?你这是调查好了还是有人透了底儿了,你才过来瓮中捉鳖的?”
    “颜夫人说笑了,您可比那东西美丽千倍万倍了。”
    白清灵听他这么一说,脸一红,“我不与你一般见识!”
    “好好好。”
    哄孩子一般的语气,让白清灵皱了皱眉,“我不与你扯皮,你说吧,到底想做什么?”
    “就是偶然遇见了,看你这身打扮觉着稀奇,拉你过来见见面而已,并无其他的。”
    白清灵将信将疑,“那你说与我一同战线,你说说,我们指得是谁?”
    “自然是你与夏小姐。”
    他说完,白清灵脸色沉了沉,“莫要油嘴滑舌了,也不要再提欢沁,她可不是你们用来调侃用来利用的!”
    “怎么会,我知你与夏小姐相好,又知道你伤心难过要杀人了,见到你自然要知会你一声,夏小姐她,”
    “她怎么样?”
    这一刻,白清灵十分想从他口中得出一句,欢沁没有死,欢沁只是被夏家带走疗养去了。
    “她临终前告诉我,不要你发疯,不要你报仇,不要你杀人。”
    霍医生看着她清亮眸子里的光就这么一下黯淡下去,有些不忍,“我知道你想些什么,我之所以拦着夏至弦,也是夏小姐的临终遗言,她是不想见他了。她还说后悔了,但是她不怪苏怀瑾的,是她自己守不住他。”
    白清灵垂下眸子,许久抬起脸,眼眸冰冷的看着他,“我哪里知道你说的是真是假,你们我一概都是不信了。”
    “苏怀瑾,你当真动不得的。”霍医生看了一眼怀表上的时间,决定长话短说,“对于她和颜楼还有夏至弦之间的事情,我是知道一点的,现在还要赶回医院去,你若是想听,明日下午三点,你还在这里等我,我讲与你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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