乔迁在喧闹尖叫中将车开到了国民饭店门口,在饭店里的安保人员出来查看时,趁乱钻了进去。
    他很快到了三楼,准备救出白清灵带她离开海城时,却没机会了。
    白清灵看向为首冰寒着脸的夏至弦,淡淡道,“就你一人么,颜楼呢。”
    “我们给了你选择机会,为什么还要杀人。”夏至弦声音冷到极点。
    “你们,”白清灵似乎什么都不想了,也不怕了,看向他的眼神也透着些许淡然,“你们不包括楼下那位吧。”
    “白清灵!”夏至弦重重说道。
    “我来,不就是为了杀人么,倒是你,”她半侧着身子,看了看窗外摔在地上的女人,“楼下那位苏小姐,不是比欢沁更让你紧张的女人么,怎么现在在楼下生死不明的,不赶着过去送到医院,反倒是跑到我这里质问我了?”
    “你不要提欢沁。”夏至弦咬着牙,齿缝间说了这几个字。
    白清灵终于有了表情,嘲讽里透着冷意,“欢沁,我怎么就不能提了,是你与楼下那个女人逼死的她,我怎么就不能提了?!”
    “欢沁没有死,可你却杀了苏怀瑾。”夏至弦盯着她的眼睛,冷冷说着,“她被夏怀森带离开了海城,白清灵,你杀错人了。欢沁被她爸爸送到百年外滩去了。”
    他冷冷看着她,“如果我没想错的话,颜楼应该让你问过他,他是不是说过什么都会告诉你,可你从来没有问过他?”
    不单是白清灵傻在原地,就连躲在暗处的乔迁也震惊得动弹不得。
    夏欢沁,竟然没死!
    白清灵苍白的小脸迅速失了血色,睫毛快速眨了几下,不敢相信的看着夏至弦,“怎么可能,她,她没死?”
    然而,在所有人都以为她会后悔会大惊失色痛苦求饶的时候,白清灵笑了,脸上是解脱甚至是释怀了。
    “好,她没死就好,她没死我就放心了。”
    “苏怀瑾是无辜的。”夏至弦冷冷说道。
    白清灵看着他,苦笑着点了点头,“我明白了,颜楼呢,他不打算来了么。”
    乔迁此时依然顾不得其他,心里甚至明白她要做些什么了,直接冲了过去,却被夏至弦身后的警卫员拦住了,他冲白清灵喊着,“白清灵!你,”
    话还没说完,他就被警卫员捂住了嘴巴,无论如何也挣脱不了,只发出呜呜的绝望。
    白清灵望过去,冲他摇了摇头,又看向夏至弦,“颜楼真的不打算来了?”
    夏至弦始终脸色冷着,“他不会来的,如果不出意外,现在已经去往北仓了。”
    她垂下眸子,睫毛挡住眸光,眼泪就含在眼眶里,欲落不落的,深深吸了一口气,点了点头,“我明白了。”
    全都明白了。
    苏怀瑾也是一颗棋子啊。
    颜楼确实给了她机会,与她说过许多次,只要她问,他就会说,可她从到到尾都没想过要问他,问他到底为什么。
    为什么没有问呢。
    是不信他吧。
    说到底,他的心思比她更多,也比她更绝情。
    “还有一件事,”她抬眸看向夏至弦,“我想我应该是见不到他了,就问问你,我爸爸,”她顿了顿,“白大帅,是他杀的么。”
    夏至弦摇头,“不是。”他说道,“颜楼从没想过要报复你,也没想过报复白大帅,他只是在做他应该做的事而已。”
    从没有想过报复她。
    只是尽责而已。
    白清灵忽然很心酸,心酸到心口疼了,拧到了一起,疼得让她呼吸不得了。
    是啊,颜楼从没有说过,也没有做过伤害她的事情,全部都是她要他来,要他负责,要他报仇。
    是她推着他做得这一切,这结果,
    这结果是她咎由自取得来的啊。
    白清灵手捂着胸口,勉强呼吸着,眼泪也大颗大颗的落了下来。
    夏至弦能在这里逼着她死,知道她要杀苏怀瑾,颜楼又怎么能不知道。
    他是知道她要杀人了,也知道夏至弦要过来逼着她死了,可他人没有出现在这里,去了北仓。
    他,比她狠心,比她还狠心啊。
    乔迁挣扎着,通红的眼睛满脸是泪,在看到白清灵后退着走向窗口时,他剧烈挣扎起来,被警卫员死死按在地上,“白清灵你敢!我不许你死!你给我活着!”
    白清灵转头看他,只是笑了笑,轻声道了一声保重。
    说完,她身子向后仰去。
    “白清灵!”
    乔迁疯了似的挣脱了警卫员,却没有奔向窗口,直接冲下楼梯,向外面跑去!
    东离站在楼下,仰头看着三楼白清灵的短发在冷风中被吹得凌乱,看着她就这么落了下来。
    他想也没想的冲过去,伸出了双臂。
    白清灵闭着眼,听着风在耳边呼啸着,很冷,可不如她的心冷啊。
    湛蓝天空里,云朵飘着,她想,这大约是她最后一次看天了吧。
    闭上眼,身子一顿,并没有想象中的剧烈疼痛,她睁开了眼睛,看着东离双臂环抱着她,已经躺在了地上。
    “大小姐,你得活着,”他似乎没什么力气,双臂还抱着她,“夏小姐死了,你可不能再出事了,逃吧,逃去任何地方都可以,当我求你了行吗?”
    还没等白清灵说什么,东离忽然口中喷出一股血来,就染了她身上的洋装,她失神的摸着他的脸,“为什么,你,”
    “大小姐,颜公子让我保护你,我做到了,”
    说到这里,东离又连续吐了几口血,白清灵跪坐在地上,忽然胳膊被人拉起,体重极轻的她立刻被拉了起来,身不由己的跟着乔迁被他拖走了。
    她看着东离远远望着这边,对她用口型说了一句,“保重。”他就闭上了眼。
    “东离!”白清灵哭喊了一声,就被乔迁塞进了车里。
    黑色汽车快速启动,在人群里横冲直撞的冲向了马路。
    夏至弦站在楼上,隔着窗口看向黑色汽车混入车流。
    白清灵在车里,浑身发冷,她满脸是泪的扭头看向一脸焦急的乔迁,“乔迁,你放下吧,自己逃吧,你这样颜楼和夏至弦不会放过你的。”
    “我不会让你去送死的!”乔迁咬牙,“东西我都准备好了,到了火车站直接坐火车去奉天。”
    “东离怎么办?!”她摇了摇头,“他们不会放过他的,我不能这么走!”
    “颜楼不会动东离的,颜楼根本不想杀你,是夏至弦!”乔迁咬牙,“北郊兵营里的兵都没动,他怎么可能自己单独去北仓,夏至弦才是想杀你的人!白清灵你脑子清醒一点,出了海城立刻去宁城,在宁城换车去奉天。”
    乔迁不容她多想,直接将车开到了火车站,买了火车票直接拉着她去取了陆景天留给她的那个牛皮箱子,还有他自己多年攒下来的积蓄,上了火车。
    此时的海城,颜楼已经接到了电话。
    苏怀瑾被送进了医院,而他的夫人白清灵在推人坠楼以后,自己又跳了楼。
    被东离救下后,已经同乔迁一同逃走了。
    颜楼拿着电话,听着夏至弦在那端说完,许久没有说话。
    “苏怀瑾估计是活不成了,我任务也完成了,现在我得去寻我的女人,至于你的女人,颜楼,我很好奇,你是怎么知道东离一定会救她的?你就不怕她真死了?”夏至弦问他。
    颜楼冷着脸,“我只是没有算到,乔迁会带她走。”
    “呵~活该!”
    颜楼挂了电话,又重新摇了电话出去,电话接通,“找两个人,”他看了一眼怀表上的时间,“大约下午五点到宁城一男一女,男的十七八岁,身量一米八五左右,女人一米六五,模样都不错,杀了男人,留下女人。”
    兵营里,颜楼看着电话,站起身,拿起外套准备出门。
    这时候电话又响了起来。
    接通,电话那端传来霍医生的声音,“恭喜啊颜大帅,你家夫人怀孕了!”
    颜楼手握着电话,怔住了,艰难开口,“怀孕了?”
    “半个月前做过检查,德式器械检测结果准确性很高,放心吧,让夫人安心养胎,记得前三个月是很危险的,一定不要做剧烈的运动,你啊,想做的话为了孩子也忍忍吧。”
    霍医生的声音从电话那端传来,却似声音越来越远,很久,那边听他不说话,又道,“惊喜到了?夫人她是个好人,有好报的。”
    颜楼挂上电话,闭上了眼。
    他坐在椅子上,双手捂住脸,许久,又摇了电话,接通后说道,“人不必找了。”
    剧烈运动。
    坠楼。
    他放下电话,靠在椅子上闭上了眼。
    火车上,白清灵靠在车窗边坐着,她身侧是乔迁,地上是两人的箱子。
    她望着窗外,手捂着肚子,越来越剧烈的疼痛,让她脸色惨白着。
    乔迁起初没注意,直到她的额头沁出冷汗,脸上也白如纸张般时,紧张问道,“你怎么了,是不是刚才掉下来摔到哪里了?”
    说着,手在她胳膊腿上按了按,却没见她哪里不对,又问她,“你倒是说话啊!”
    “我肚子疼,”白清灵有气无力的说着,“很疼。”
    她说完就埋下头去,双手紧紧捂着肚子。
    “怎么回事,不会是内脏破了吧?这怎么办,有没有医生?”他倏地站起来,大声在车厢里喊着,“有没有医生?!”
    然而车上人并不多,似乎也都很诧异他这么高声喊叫,很不绅士的模样。
    好在海城到宁城火车时间很短,在白清灵疼晕过去前,终于到站了。
    他两只手腕挂着两个牛皮箱子,后背上背着白清灵就下了车。
    出了火车站叫了一辆黄包车就去了医院。
    当医生告诉他,白清灵的流产时,他先是怔了怔,反应过来后赶紧让他救人。
    他无论如何也没想到,白清灵会流产,逃亡到如此,也是闻所未闻了,好在医生说人没事,也是万般糟心中的一丝安慰了。
    两人在宁城修养了半个月,他问白清灵,是继续赶路去奉天,还是留在宁城。
    白清灵说,“去奉天吧,这里毕竟曾经是他们两个人呼风唤雨的地方,埋了多少暗线都不可知,若是,”她苦笑着,“若是被抓到了,你我怕是没了活命的机会了。”
    乔迁同意。
    两人又从宁城离开,启程去了奉天。
    颜公馆里。
    颜楼在书房里接着电话,那端人说着,“今晨苏小姐在医院病逝了。”
    颜楼面前的烟灰缸里,早已浸满了烟头,他手里的烟也见了底,男人沉默了一会儿,声音低沉沙哑,“嗯。”
    他看着书柜上那一排古书,说道,“将她的尸体火化了,送回宁城。”
    苏怀瑾的死去,似乎并没有对这个男人产生多大的影响,他依旧是每日早出晚归,试图用时间来麻痹自己,就连厨房里东凤时而的勾引也不以为意,只是让人将她扔出了颜公馆。
    东离没死。
    只是身体落下了残疾,开不了车,人被养在了颜公馆。
    东离自觉自己已经是个废人,不应该再留在公馆里吃白食,而他的妹妹东凤又是那样离开了公馆,更是让他觉得无颜面对颜楼。
    他要求过很多次要离开,都被颜楼拒绝了。
    *
    来到奉天后,乔迁在租界里买了两处相邻的宅子,方便自己照顾白清灵。
    乔迁也告诉了陆景天留给她的那个牛皮箱子。
    白清灵只叹了叹气,什么都没有说了。
    乔迁在奉天重操旧业,又做起了侦探社,不时还雇人去打听海城那边的消息。
    在得知了苏怀瑾终于死在了医院里时,乔迁决定这件事不打算告诉白清灵了。
    可惜奉天的报纸是四通八达的。
    白清灵也终于从报纸上看到了颜楼。
    他依旧是当初那副模样,只是瘦了许多。
    她放下了报纸,给乔迁摇了个电话,问他,“你能不能帮找到欢沁?”
    乔迁倒是没有与她谈金钱了,只是直接拒绝了,“夏家既然决定了要躲避出去,就不想被人找到,夏小姐活着便好,就不要去打扰她了吧。”
    白清灵想了想,点了点头。
    只是还有些不放心。
    春天了,她在花园里坐在秋千上,仰头看着天。
    一个月前,她在坠楼的那一刻,还在想着,这样的天是再也见不到了的,可是没想到,还能活着,还可以看天。
    不知道东离怎么样了。
    这样的日子似乎过得很快,转眼就过了半年。
    半年里,海城那边的消息很少传过来,乔迁也有意将那边的消息拦着,他不想让白清灵再想起那边的事,更不想让她活在过去了。
    直到那天,她在车里看到了小怜。
    她让汽车夫停在路边,下车走向路边托着盒子卖烟的小怜。
    小怜在看到她时先是一怔,随后就要跑,被她拦住了。
    “我,我知道我不该偷你的首饰和钱,”小怜很瘦,比之前更干瘪了,“我也没有钱财还给你的,我现在,”她低头看了看破洞的鞋子,“我现在没有钱了。”
    “我没有让你还钱。”白清灵指了指路边的茶馆,“去那里说罢。”
    小怜点了点头,跟在她后面,看着她身上的衣服和鞋子,又低下了头看着自己的鞋子,咬紧了唇。
    白清灵点了两杯热茶,看着她将装烟的盒子合上放在一旁座位上,才开口问她,“你怎么来的奉天。”
    “其实我一直没有离开海城,直到陆景天离开了,我才偷偷也跟着走了。”小怜叹着气,脸色寡淡,“他不原谅我,我却离不开他了,你们藏在亲王府的事,我知道的。”
    她垂下脸,低着头,双手握在茶杯上,说着,“我知道你想问什么,我都说。”
    小怜的妈妈也是个窑姐儿,就是颜楼出生后就被扔到的那个土窑子。看着颜楼可怜,就经常贴补他,后来她与恩客的女儿出生了,奶水够了,便哺育两个孩子。
    颜楼从小被人虐待,经常身上都是伤痕,后来再她那里知道了自己的身份,是被人扔进的土窑子,他的母亲是个戏子,于是他在龟公那里逼问出了戏子的下落,杀了龟公逃去了宁城。
    这以后,小怜就再也没见过他了。
    直到颜楼回到海城,将她母亲和她从土窑子里赎了出来,她被送到了陆景天身边,而她的亲生母亲被赡养在一处老宅里。
    白清灵沉默着,低眸看着杯子里的茶叶,脸色露出些许悲戚来。
    戏子并不是颜楼的亲生母亲,他大概是找到了,也问清楚了,才会再一次被抛弃,才会被苏怀瑾的爸爸带在了身旁。
    颜楼的一切都是被她所占有了,又是那么长的时间。
    白清灵心口有一次疼了,就像当初得知她的孩子没了的时候一样,是恨,又是疼。
    “大小姐,你,”小怜有些不解,“你都那般与颜公子在一起了,他也从没有说过要与你怎样的,你为什么会来奉天,颜公子应该还在海城吧?”
    白清灵并没有回答她,平复了下心情,问道,“陆景天呢,你跟着他来到奉天,他现在在哪里?”
    小怜脸色一变,连忙站起身来,拿起她的盒子打开挂在脖子上,“大小姐,我还有事我先走了!”
    说完她就要离开,白清灵看着她的模样,说道,“他是不是也在奉天,我要见他。”
    “不行!”小怜连忙说道,“你不能见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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