更多的时候,她在一张张地拍摄照片。
    她有一个非常厉害的照相机,阿野只在电视里看到过。
    她和他们不一样。
    阿野知道。
    今天去的这一片城区离家里有些远,到家的时候天色已经黑了。
    阿风见到两人已经是十分熟稔地喊人:“哥哥,姐姐,你们回来啦!”
    司月已经习惯了,她点了点头,一只手拿着相机就要上楼。
    忽然阿风“嘶——” 了一声。
    司月止住脚步回头看去,小姑娘的脸拧成了一团,左手缩着往嘴边去。
    “又划破了?” 阿野紧张地上前查看。
    阿风用力地咗了一口伤口,然后朝阿野扬扬,“好了。”
    她脸上笑容不减,身子还随着电视里的音乐晃动着,被她咗过的手指头却又开始流血了。可是阿风却好像已经习以为常了,她又用力地咗了一口,便重新捡起了桌子上的工艺品。
    楼梯又响起了吱吱呀呀的声音。
    阿野收回了自己的视线,坐在了阿风的身边伸手帮她一起做手工,“晚饭吃了吗?”
    “吃了,”阿风手上活不停,血又流出来她就再咗一口,“早上的饭热了一下。不过,姐姐还是这样吗?”
    阿风眼珠子机灵地转向他,阿野也回看她,眨了眨眼睛。
    好像的确还是这样,人有些冷漠,不想多说话。好像被一层灰色的东西盖住了,整个人沉闷得厉害。可是阿野分明觉得她不是这样的。
    她眼里的东西不一样,好像月光一样,好像她的名字一样,该是很温柔的,会笑的。
    “哥,” 阿风见他发呆,忽然眼睛贼贼地笑起,往阿野身边凑去,“我要问你个问题!”
    “什么?” 阿野有些心不在焉,不知道在想什么。
    “你是不是——”
    ——吱呀吱呀。
    阿风话还没说出口,楼上的人忽然又走了下来。
    阿野和阿风都有些吃惊,因为司月一般晚上回房间后就绝不会再下来了。
    可是司月没有搭理他们的惊讶,她在阿风的身边坐了下来。
    “左手受伤的,是吗?” 她手里拿着消毒药水和创口贴。
    阿风一下有些吓愣神了,看着坐在她身边的司月,只会痴痴地把手送了过去。
    司月轻柔地抓着她的左手。
    那不是一双小孩子应该有的手。上面伤痕累累,一个又一个茧子重重叠叠在幼嫩的手指上。
    司月没有回应他们的惊异,她低着头,拆开了一只棉签,蘸了蘸消毒药水。
    阿风的身子倏地僵在了原地。
    敞开的大门送来了微微清凉的晚风,温柔地卷起了司月垂下的发丝。她目光专注地看着手上的伤口,动作小心而又轻柔。
    冰冷的药水似乎也沾染了她罕见流露出来的温情,慢慢地渗入了那道还在流血的伤口里。
    阿风看着司月,有些丢了神似的,嘴里喃喃道:
    “姐姐,你好像我妈妈。”
    那个清瘦的身影狠狠一顿,声若浮丝般问道:“你说什么?”
    一种陌生又汹涌的情绪忽然涌上阿风的心头,她有些控制不住,声音哽咽道:
    “姐姐,你好像我妈妈。”
    第52章 向前走
    阿风从前常常半夜爬到阿野的怀里。
    阿野会从浓浓的睡意中醒过来, 摸摸怀里的小脑袋,总能摸到一手的湿意。
    最开始他还会问“怎么了?”
    后来阿野也不问了,他知道。
    她想妈妈了。
    他也想。
    可是这么多年过去了, 妈妈好像变成了一个遥远的符号, 他们可以随口提起并不会有太多的波澜,也可以很久不谈, 却从未在心里把她忘记。
    八岁就知道要做各种零工给家里赚钱的阿风更是知道, 她没有属于这个年纪的童年, 她没有可以肆意玩耍的空闲,更没有可以撒娇耍赖的对象。
    哥哥很好,可是哥哥再好,也不是妈妈。
    阿风甚至有些不记得, 妈妈在的时候, 是什么样子的了。
    太久远了。
    她也会这样轻柔地抓着她的手指帮她清理伤口吗?也会关心她到底疼不疼吗?
    妈妈走的时候, 她还太小了, 她什么都不记得了。
    可是当司月拿起她手指的那一瞬间, 阿风却情不自禁地流起了眼泪。她还太小, 即使伪装得再好, 再不想让阿野担心, 也没有办法在这样的情况下欺骗自己的心。
    司月那样的温柔, 轻轻握住她的手指,仔细地给她清理伤口。
    阿风想,如果妈妈还在的话, 一定也是这样的。
    -
    那晚过后,有些东西,就变了。
    每日出现在司月房间里的,不再限于各种颜色鲜艳的小花, 有的时候会是一只竹编千纸鹤,有的时候会是一张铅笔手绘画。
    没有什么价格昂贵的东西,却让司月在每天回家的时候,总会慢慢期待。
    而白日里,司月还是会每天和阿野一起去马古城的各个遗迹采风拍照,但是很多时候她会在经过镇中心的超市时,给阿风买一点零食带回去。
    从前阿风只吃那种最便宜的、色彩鲜艳的糖,但是司月会给她买其他的。
    “司月,那个,” 阿野有些不好意思地站在她身后挠挠头,“不用总是给阿风买零食。”
    阿野并没有随着阿风一起,喊她姐姐,他还是喊她的名字。
    “为什么?” 司月还在挑着,“小孩子吃一点应该没事的。”
    “还是说,” 司月转过头来看着有些局促的阿野问道,“阿风有什么基础疾病不能吃零食?”
    “没有没有,” 阿野立马说道,“只是…” 他脸色黑,难得见到一些陀红。
    司月知道他在想什么,转过身去拿了几袋饼干,“我给你们也添了不少麻烦,这些也是应该的。”
    司月察觉得到,不知不觉之间,人与人之间的感情还是慢慢地杂糅在了一起。
    但是很奇怪,那些廉价而又简单的礼物,却让她一次次感到了不含任何杂质的真诚。没有人要求有任何回报,每个人却又那样心甘情愿地付出。
    两个人傍晚时分到了家,阿风早就坐在门口等着,一见到路上有人影出现,小蹄子就飞奔冲向了司月。
    “姐姐——!” 阿风一下抱住司月的腰,她生得瘦小,八岁像是六岁的身形。
    司月摸摸她的头,“回家了。”
    阿野看着两人的背影,嘴巴不知什么时候咧开无声地笑了,笑的眼睛眉毛都飞了起来,少年握紧手,快步跟了上去。
    “哥哥,这批手工我做好了,明天给超市送去。”
    “行,你做完这批就先别做了。”阿野一边端着饭菜到桌上,一边说道,“最近家里收入挺稳定的,爸爸前几天也寄钱回来了,你就在家休息几天吧。”
    司月帮着收拾了一下桌子,她好像今天才意识到,阿风每天都呆在家里从没有出去上过学。
    “你没有去上小学吗?” 司月问道。
    阿风忙着把工艺品往袋子里装,声音带着喘,“没钱不上。” 她说完抬头嘿嘿朝司月笑了一下,复又去装那工艺品。
    司月转头去看阿野。
    “我也没读过书,” 阿野站在桌子旁边看着司月,他不知道在想什么,眼神里有一闪而过的低落。
    但是他从前从没觉得不读书有什么,这里的小孩都是这样的。会说当地话,有一门手艺就够生活一辈子的了。
    那些数学英文,学了也只是浪费钱。
    但是在司月看向他的那个瞬间,阿野忽然觉得了一丝莫名的悲哀。他很难讲清楚是为什么,好像她太好了,而他差得太多。
    “家里想想办法也不能去读书吗?” 司月又问道。
    “读书没用的,姐姐。” 阿风直起身子,把装满工艺品的袋子拎到墙角,然后坐到了司月的身边,“我读书就没办法帮哥哥挣钱,而且读书了也没用,这里的人雇不起读过书的人。”
    阿风皮肤也是黑黑的,但是两只小眼睛却总是闪着亮,很少像那天晚上那样,掉眼泪。
    司月看着她,心里不知道是什么滋味。
    三个人吃了晚饭,司月帮着收拾了碗筷。
    “不用啦,你是客人而且你付过钱了。” 阿野要去拿她手边的碗。
    “没关系。” 司月打开水龙头避开了他的手。
    阿野嘴角动了动,点了点头。简陋的厨房里,穿着无袖衫的男孩靠在水泥墙边,他头微微低着,看着面前那个女人。
    她今天穿了一件黑色的短袖,衣角塞在浅色的贴身牛仔裤里。乌亮的长发被她随手盘起,整个人氲在这朦胧的月色里,好像就连垂眸的片刻,都美得惊心动魄。
    他没见过这么漂亮的女人。
    又或者他见过很多。
    送水果的目的地旁边就是一家经营不正当生意的理发店,那里常常站着许多浓妆艳抹的女人。
    她们各个都画得好漂亮,像画报上一样漂亮。
    可是阿野却总是情不自禁地,看着司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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