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无奈,命他好好读书,而徐屏则是如以往一样,满口答应,绝对不改。
    手稿才写了不到一小半,徐屏就在睡梦中被三界之识肺痨鬼拉进了这个世界里。
    肺痨鬼说:“你严重扰乱了世界脉络,现在,蛮荒中的妖魔正像你所写的那样,蠢蠢欲动,意图脱逃,为祸四方。”
    被他掷下的匕首重新闪出幽蓝光亮来,把徐屏的目光引了过去:“你要用这把匕首,杀了意图带头叛逃的孟重光。”
    徐屏愣怔片刻便笑出声来:“这位大人,你是不是搞错了什么?”
    他撩起袖子,亮出自己的右手。
    他的右手齐腕断掉了,腕部以上是由梨花木制成的假手。
    徐屏坦然地展现着自己的残缺:“我这副模样,您叫我进去,莫不是叫我白白送死?”
    徐屏还记得自己在话本里是如何设定孟重光的战力值的,那是只天地灵气孕育而生的灵妖,性情冷漠如山间冰雪,不把任何人的性命放在眼中。
    有人曾冒犯了他,孟重光只在谈笑间便剥下他后背皮肤,将他脊骨完整抽出,磨成粉末,制成茶盏,日日用其饮茶。
    肺痨鬼咳嗽两声,方缓声道:“世上只有一人,他绝不会僭越冒犯分毫。我会将他的皮囊借与你。”
    徐屏更觉好笑:“那为何不直接叫那人前去杀掉孟重光?”
    肺痨鬼回答:“他是孟重光的师兄,因为孟重光顽劣可恶,屠杀同辈,抢夺丹药宝器,他被判教养不力。现而今,他已被抽了仙骨、罚入凡尘,成为凡俗之人,死在外界了。”
    徐屏:“……”
    肺痨鬼见他沉默,便追问道:“你觉得如何?”
    徐屏干脆答道:“我觉得不行。”
    这次轮到肺痨鬼沉默了:“……”
    半晌后,一股力道猛然袭来,徐屏只觉身体一轻,朝后仰倒过去。
    白光顿消,后脑生风,他根本来不及反应,便再次堕入幽沉的虚空之中。
    肺痨鬼的声音在极速下降中距徐屏越来越远,但那虚弱的声音却像是撞钟似的,一声声撞入了徐屏的耳朵里:“若是杀不了他,你就永生待在蛮荒里罢。”
    徐屏用尽全力,骂了一声你大爷。
    不晓得下坠了多久,徐屏的心口都麻了,身体才跌入一片柔软之中。
    他根本爬不起来。
    粗略估计一下,徐屏起码在空中飞了有小半个时辰,期间穿过了一扇扇宏伟的巨门,一道道炫彩的光练围绕着他飞旋,晃得他双眼发花。
    刚落地时,他耳不能闻,眼不能视,只能躺平。
    突然间,无数杂乱的信息闪入徐屏脑中。
    他只稍稍反刍了一下,便咦了一声。
    涌入他脑海中的片段似乎属于孟重光的师兄,但奇怪的是,他竟和自己同姓,都姓徐,唤作徐行之。
    片段相当杂乱无章,且只有一些基本信息,徐屏温习了半天,也只能勉强归结出几点。
    徐行之是正派仙山风陵山的大师兄,孟重光是被徐行之捡回山来的孩子,自小便跟在徐行之身旁,灵力低微,常常被欺负,若不是徐行之在他身边护着他,他怕是要被其他弟子们给欺负死。
    然则孟重光的真实身份却是天妖,灵力诡谲,他故作柔弱,潜伏在风陵山多年,只为趁机谋夺安置在四大仙门中的神器。
    多年间,他苦心经营,在各大仙门间拉拢人脉,动用阴谋阳谋,策反煽动,竟拉拢了一票正道弟子,为己所用。不过,在他即将盗取神器成功的前夕,他的阴谋败露,他竟在年夜亲手弑师,而徐行之却在阴差阳错下替他背上了这口锅,蒙冤入狱,饱受折磨。
    再后来,正道清理门户,孟重光连带着几个背叛门派的弟子,被一道流放至蛮荒。
    蛮荒,是一处世外鬼蜮,也是一座坚不可破的牢狱。
    徐行之也被视为同党,被贬为凡人。
    而要杀死孟重光,说起来不难,只要用那柄附满了天地灵气的匕首,对准他额头中心的朱砂痣扎入,就能了结他的性命。
    徐屏绝望地躺在地上,想,干,我写的时候好像没想这么多啊。
    徐屏对才子佳人、英雄美人、仙门情史全无兴趣,他只是单纯想写一个不同于普通话本、以反派为主角的故事而已。
    他甚至没有想过要为他话本中的“孟重光”编纂一个前史。
    而现在看来,他的故事和这个世界中的孟重光意外地重合了起来,就像是两根琴弦,本无交集,只因自己拨动了其中一根,才引起了另一根的震动,扰乱了此处的世界秩序。
    又恰是因为自己和那堕入凡尘、仙骨尽失的“徐行之”同为凡人,所谓的“三界之识”才会招自己前来,借自己之手除灭孟重光。
    徐屏,也即现在的徐行之缓过了些神来,翻身坐起,信手一摸,摸到了一颗圆圆的东西。
    他垂首一看,发现那是一颗人头。
    徐行之猛地跃起,这才骇然发现,此地方圆一里内,尽是尸首骸骨,大多被扯得破破烂烂,红白之物零散一地。
    嗅觉在看到这些尸首的瞬间回到了徐行之体内,臭味把他的脑仁刺得阵阵作痛,胃里一片翻江倒海。
    好在他在现世中曾为了一两银子的赌约,在义庄里呆了整整三日三夜,与守义庄的老人同吃同住,倒也不惧什么尸首。
    只是这样零零散散的尸体,第一次见,对徐行之来说未免刺激太大。
    徐行之倒也在书里描写过蛮荒里人吃人的惨状,所谓“人筋如银,人头作灯”,白纸黑字看来倒不觉怎样,但赤裸裸地化为现实,还是叫他不禁齿冷。
    他忍住恶心,尽量挑着尸体与尸体间的间隙,想尽快逃离这片尸地。
    徐行之本不欲多看那些尸首的惨状,可不多时,他便刹住了脚步,面对着一具尸首蹲下。
    顷刻之后,他站起身来,再不犹豫,拔腿就跑。
    徐行之看出来了,尸首的撕裂处并非是兽类啃咬,竟是人的牙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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