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玩啊。”卅四理直气壮地笑道,“你也不是不知道,我好奇心重。听说风陵守山大阵循古法,依诡道,有千机之变,阵眼处更是剑落如蝗,便想来见识见识。”
    九枝灯注视着卅四,而卅四也毫无畏惧,笑眯眯地看回去。
    卅四是廿载之弟、魔道杀神卅罗的侄子,也是卅罗在这世间唯一的血脉亲人。
    他自小在卅罗身旁长大,酷爱剑术、不遵尘规,包括三庭五眼、玉立长身,甚至鸦青色的眸色都像极了卅罗。
    然而他与卅罗最不像的,是他志不在嗜血杀伐。
    也正因为此,他才有资格被当年的徐行之视为挚友,因为与他过往甚密,徐行之还挨过打。
    “下不为例。”九枝灯眉心微锁,“守山大阵我已叫弟子关闭,下次再擅自闯阵,若是得不了全尸,别怪我没有提醒你。”
    卅四极其遗憾地“啊”了一声,用空剑鞘搔一搔头发:“真没趣,我说怎么刚刚破完外侧封印,阵法就停了。”
    九枝灯不打算接他的话:“你的狗隔三差五来我风陵搅扰,疯言疯语,方才还杀我弟子。这要如何算?”
    卅四低头看向徐平生的方向,纵身跃下之时,顺手将佩剑拔出,轻捷落地,恰好落在徐平生旁边。
    他露出惯常的轻佻笑容:“……忍一忍罢。”
    不等徐平生应声,他便是手起剑落,从他脖子处下手,利落地斩下他的头颅,溅起了一地污血。
    原本警惕着徐平生、担心他会随时暴起的众弟子见状纷纷退避,谁也想不到,卅四竟然就这么下了狠手。
    徐平生的眼睛仍睁得溜圆,鸦青色和黑色的单眸一明一暗地瞪视着天空。
    他一头掺白的乌发被卅四提垃圾似的提起来,冲着高处的九枝灯轻晃了一晃:“喏,瞧瞧。这样你能消气了吗?”
    那浓重的血腥味翻卷滚动着向上飘来,九枝灯神色未改,平静道:“我要一个死人脑袋作何用处。”
    卅四蹲在地上,笑吟吟地抬头望他:“这不是给你出气吗?当年你初回魔道,行之找到我,跟我说你性情闷,说让我多逗逗你,好叫你别把什么事情都憋在心里。我答应他会照做的。……怎么样,这样你能出气了吗?”
    提到那个人,九枝灯的眸光瞬间软成了一片泛波的镜湖。
    ……师兄。
    但这样的温情也只流动了一瞬,便又覆盖上了一层霜冰。
    九枝灯伸出手来:“……把他的尸身交与我。”
    “这可不行。”卅四用一种耍赖的口气笑道,“我也答应过行之,他看重的人,我都得为他保护好。”
    “那你可挑错人了。”九枝灯冷笑,“这人是最不配得到师兄的看重的。”
    卅四愣了愣,随即才用一副非常想得开的口吻道:“挑错便挑错了。左右养了这么多年,就算是猫狗也能养出点感情来吧。”
    九枝灯望着卅四。
    时隔多年,他仍是这副模样,笑起来没心没肺,仿佛天大地大,没有任何值得他费心忧虑的东西。
    九枝灯记得清楚,他当年第一次回到魔道总坛,托病闭门数日之后,卅四敲响了他的门。
    九枝灯并不打算开门,佯作听不见,只静心参阅魔道近年来的族谱,强行记住那一个个未曾谋面过的名字。
    不多时,他殿门的窗户突然被人拱了开来,卅四这张带着这般万事不关心的笑容的脸突兀地出现在了那里。
    他开门见山地招呼道:“小公子好啊。按辈分,我勉强能算是你表哥。”
    九枝灯对他并无兴趣,但仍依礼节起身相拜:“表哥。恕我耳拙,未能听到敲门声。”
    这样的软钉子,卅四半分不介意,笑眯眯地咽了:“你以前大概没见过我,你出生到被送走的那几年,我恰好在闭关修行,参悟玄道。不过我想你一定是听过我名字的。……我叫卅四。”
    九枝灯正在脑海中搜寻几个表哥的姓名,听到这个名字才愣了一下:“……是你?”
    卅四扶着架起的窗棂,笑道:“是行之叫我来的。他答应我,只要我每隔两天回总坛看你一次,陪你说上半个时辰的话,下月他就趁着出门伏妖的时候,天天跟我比剑。”
    似乎“比剑”这件事对他而言是极大的好事,提到这两字,他乐得小虎牙都露了出来:“……他说,时间不在长短,随你定。要是我来得多了,你说不准还会烦我。”
    从旁人口里听到“行之”二字,九枝灯强作淡然,声音却激动得微微发起抖来:“……师兄……”
    若不是有他陪伴,九枝灯回魔道总坛的那段时间会难熬无数倍。
    现在,注视着这张笑意不减的脸,以及被他提在手里的徐平生人头,九枝灯松了口:“……没有下次。他若是再不请自来……”
    卅四笑道:“没有没有,不会有了。……对了,行之现在如何了?”
    现在听他提到“行之”,九枝灯稍稍缓和下的面色倏地紧绷起来,满目警惕之色:“……你当真只是来抓狗的吗?还是想要来把师兄带走?”
    卅四倒是承认得爽快:“他是我的旧友。十三年不曾得见,就想来看一看。这不是人之常情吗。”
    九枝灯冷硬拒绝道:“不必。师兄不见任何人。”
    卅四吹了声口哨:“真是不讲情面啊。”
    “速速带他离去。”九枝灯略有烦躁地背过身去,“倘使再叫我看到他,他绝不会这么轻易地受点皮肉之苦就算了的。”
    卅四背着徐平生无头的尸身下了山。
    他的竹枝袍被血彻底泡湿,身体仍在抽搐,像是一根即将断裂的琴弦,一跳一跳地极力反抗着最终命运的到来。
    卅四提着他的脑袋,背着他的残躯,一路走到风陵山下一处废弃的草堂。
    卅四知道,这间草堂是先前徐行之修的。
    他还问过他,为何心血来潮要修这么个东西,徐行之说,本来是有人要来住的,但是现在那人来不了了。
    卅四好奇,既然那人住不成了,你还修它作甚。
    徐行之说,修一座草堂有什么打紧,又不费事,就当是了自己一个心愿吧。
    当时卅四就笑话他,徐行之你这么有禅心,为什么不去修佛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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