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许久未曾发怒了,如今热血灌盈四肢、直冲头脑的感觉,几乎是有些陌生。
    但本能告诉他,唯有眼前之人身体中的血可以平息这般躁动。
    而在接触到徐行之充血的双眼时,九枝灯终是隐隐露出了释然的神情。
    现在没有旁人,他心里眼里只有徐行之一人,因此他不必操心魔道前途,大可以放下一切重担,做他从许多年前便想做的事情。
    ——与其让师兄在事后想到他亲手诛杀了自己十三年来的一应亲朋,不如就在此时当面展示给他看,断绝他的一应希望,令他发狂,让九死其罪亦莫赎的九枝灯横死在此处。
    ……能杀九枝灯的,唯有徐行之一人。
    他若是再也抱不到师兄,能死在师兄手中,那也是很好很好的。
    “那……这样呢?”
    在徐行之情绪已波动如潮汐之时,他掐准时间,缓缓化出了自己的本相。
    然而,就在徐行之眼中红意渐浓时,横空里闪出的一刃薄光叫九枝灯登时变了颜色,也将他从天上人间、唯此二人的迷梦中强行拽出。
    他猛然振足,一道堪称可怖的灵压横推而去,就连时刻警惕他出手的徐行之也未能预料到这股强劲的冲击,双足向后飞踏了数步,才勉勉强强稳住了身形。
    好在孟重光亦非凡品,迎着这噬人的灵压翩然落地,一双眼先着急地寻到了徐行之,发现他身上无伤,一颗心方才稳住,再转向九枝灯时,暖意尽褪,一双眼立时化作生肉为食、长于林间的野兽模样:“……九枝灯!”
    九枝灯冷笑:“孟师弟,别来无恙。”
    “孟师弟”三字叫孟重光忆起昔年与他同窗之时,胸中怒气愈发暴涨,口吻倒是安定,但也带了无穷的讽意:“九枝灯师兄,你已做出这等事情,还敢与师兄见面?”
    九枝灯看孟重光的眼光如同看一枚眼中钉,眼中求死之色渐次褪去,露出一双薄红微透的双眼:“我为何不敢?”
    “你幽禁了师兄整整十三年,如今竟然有颜面……”
    “幽禁?”
    听得九枝灯意有所指的语气,徐行之突然觉得有些不妙。
    多年不见,九枝灯早已习得皮笑肉不笑的精髓,双眸浅眯,冷声笑道:“……你不在此地碍手碍脚之时,我与师兄居于别境,可是十分要好。”
    作者有话要说:  重光关于师兄在外十三年的脑内设想:抵死抗争、受尽折磨、宁死不屈。
    事实是:美好生活、兄妹(弟?)情深,鹣鲽(??)情浓。
    光妹:气哭.jpg
    第112章 金蝉脱壳
    孟重光一怔, 目光极快极轻地在徐行之脸上剃过一圈,剃得徐行之头皮一冷。
    旋即他便笑了,是冷得出奇的笑法,整齐漂亮的小白牙森森冷冷的:“九枝灯,你少挑拨我与师兄。”
    见了师兄,九枝灯心中满怀着暌违已久的柔情, 但一见到孟重光,他一颗心便被迎面浇了一盆冷水, 连带着头脑一并冷静下来。
    他惟愿死在师兄剑下,然而对孟重光,他是切齿拊心, 绝不愿做他手中之魂。
    九枝灯生平之愿从未全过, 他不想连自己死也不能遂了心愿。
    “挑拨?”对着孟重光, 他总能够轻而易举无师自通地尖酸刻薄, “师兄与我相见多时, 却不对我动手,你可知是为何?”
    孟重光利落答道:“师兄不过是念旧而已,你休要自作多情。”
    九枝灯讽道:“师兄自是念旧情的。我与他朝夕相处十三年的旧情,自是不能与你和他独处短短三两年的旧情可比。”
    徐行之脸都绿了:“九枝灯!”
    九枝灯倒是沉静得很,仅仅是盯着他,就把徐行之看得没了话说,因为他所言非虚,字字是实。
    孟重光脸色煞白地咬紧了唇,乃是被气得心火滚涌之兆:“是你胁迫师兄, 竟还有脸言说!”
    孟重光越是气怒,九枝灯越是心平气和,清冷面容上甚至有了几分自得的笑影:“师兄这十三年不染尘世,幸福安康,若不是横生枝节,我与他还会继续过下去。”
    他笑微微的将身体前倾了去,像是要告知什么秘密似的对孟重光道:“……对了,师兄左腿根部有一颗小痣,你可知道吗?”
    他是身为徐三秋、给小时候的自己量体制衣时得知此事的,然而徐行之一听便知道要坏。
    孟重光眼里的深潭豁然炸出了一个口子,恨意与剑芒一道决堤而出,九枝灯早也有防备,身体前倾不过是在找寻发力点,徐行之眼前一瞬冷星闪过,两人便已白刃相见。
    剑刃呛然相交,宛如两头对冲的海啸狂浪,剑中久藏的铁腥味都被摔砸而出,汹涌荡开,将两人双目尽皆染上了枫霜之色。
    夜空中两道身影星子般对冲,溅出金红色的火花流光,双方都迅速地发了疯,就连徐行之亦被排挤在战斗之外。
    孟重光向来惫懒,对着剑术典籍能困倦地点上一个下午的头,成日里耳濡目染的,也只将风陵剑法学了个形,真刀相见时,便成了个纵情恣肆的野路子,一把剑反倒能被他玩出无穷尽的花招来;而他对面使的是最标准的风陵剑法,刻板严谨得哪怕是广府君也挑不出错漏来。
    剑路不分高下,只要实用即可,然而让徐行之惊异的是,九枝灯竟能与孟重光堪堪拼一个平手。
    但细想之下,亦不难想通。
    眼前与孟重光持剑对战之人,毕竟当年曾是四门间最用功的少年,焚膏继晷,夙夜匪懈,早已养成了习惯,哪怕在这坐稳道学正统的十三年间亦是日夜无休。
    这样激烈的刀光剑影同样也是一场无声无息的傀儡戏,二人不叫骂,只是专心致志地打算致对方于死地。
    孟重光向来打架不循规蹈矩,百十招过后,身化两影,一面持剑与其对冲,实体则像是一条灵活的大蛇似的,摇头摆尾挪至九枝灯身后,伸手去揪扯他的头发,猛然将他掼至应天川主殿柱上。
    轰然一声,殿柱倾颓。
    然而孟重光还未露出得色,腾飞的尘雾里便飞出一个发冠凌乱的人影,一记平挥,一声龙吟,孟重光的剑便呈十字状交叉翻滚着飞出。
    九枝灯眼中红光暴起,口角带血,携倾山倒海之力,朝孟重光面门劈刺而下!
    然而,剑势落至一半,他突觉头顶有异,本能往后一闪,徐行之手握从半空夺回的孟重光佩剑骤然落下,剑风自他鼻翼前三寸处堪堪掠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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