卅四看着被酸得涕泗横流的徐平生,心下大悦,乐得直拍大腿。
    徐平生翻了他一眼,汪着两汪眼泪,勾着身子去摘梢头上带冰的枣子。
    卅四颇为不解地喊他:“哎,你还吃上瘾了?”
    徐平生一口气摘了二十来个,说道:“这个他爱吃。给他留着。”
    被徐平生这一提醒,卅四才想起来徐行之生了一条刁钻舌头,专爱吃酸的。
    他搔搔头发,问徐平生道:“哎,你知道那天跟我们一起去且末山接人的,拿扇子的那个,是谁吗?”
    徐平生低头翻拣枣子,把上面的霜花擦掉,把长了斑疤的挑出来丢掉:“……是很像行之的人。”
    卅四告诉他:“他就是徐行之。”
    然而醒尸都特有一套固执且有条理的观念,徐平生亦是如此。
    “他不是。行之只有这么小。”他对自己的膝盖比划了一下。
    “……那个人,那么高。”他又往自己头顶往上三寸处比了比,然后用看傻瓜的眼神看着卅四。
    卅四苦恼地夹夹眉毛,但思来想去还是觉得麻烦,索性摆一摆手:“罢了,等回去让行之慢慢教你吧。”
    他纵身跃下树枝,“走。”
    徐平生坐在梢头,问他:“去哪里?”
    卅四说:“送你回家。”
    徐平生很诧异:“不是才从且末山出来吗?”
    卅四指了指弟子鱼贯出入的风陵山方向:“不是,是那儿。”
    徐平生歪了歪脑袋:“那是哪儿?”
    卅四弹了弹舌头:“啧。别给我装傻啊。你以前发疯的时候不总是吵着嚷着要回来吗,那才是你的家。再说,这些年过去,那些风陵弟子不也早就接纳你了。他们都回风陵了,你还不赶快跟着回去?”
    “……搬家了?”徐平生想了半天,懵懂地给出了一个猜想。
    卅四想想这说法也挑不出理来,就顺着他的话说了下去:“没错,搬家了。”
    徐平生扶住枝头,低头看向卅四,他颈部一圈儿粗糙的缝合痕迹看上去很不漂亮:“我的被褥……”
    卅四觉得仰着脖子跟徐平生说话忒累,握住后颈喀喀活动两下,说:“到了新家,人家会给你换新的,就别惦记着你那破棉絮了。……哎哟你能不能挪动贵臀赶紧下来?我脖子酸。”
    徐平生天然就比旁人多出三分细腻来,他敏感地注意到卅四话里话外好像根本没有提到他自己:“……那你呢。”
    卅四莫名其妙:“我什么?”
    徐平生问:“你也跟着搬家?”
    卅四顺手摸了一把自己的后脑勺,笑得没心没肺:“我又不是四门的人,搬进去算怎么回事儿啊?”
    徐平生闻言怔了怔,无意识地抓住了生满酸枣刺的枝头,把手掌心攥出了血。
    卅四没有注意到徐平生掌心间淌出的殷红,说:“况且,从此之后,要找我比剑的人怕是要变多了。你都有家可回了,没必要跟在我身边东颠西跑的,你说是不是这个理儿?”
    徐平生刨根问底:“为什么,找你比剑的人会多?”
    卅四蛮轻松地笑问道:“……你知道什么叫叛徒吗?”
    魔道落败,自是不会轻易罢休,道中多的是报复心极重的凶悍之徒,他们不难循迹查出,那两千余名存留于世间的“天降神兵”是出自且末山,而是谁在这些年里占了且末山修炼、是谁收容包庇了这道门余孽,简直是一目了然。
    身为魔道的罪人,他完成了自己与道友的承诺后,也是时候把自己流放出去了,没必要带着徐平生一起捱罪。
    见徐平生仍是一脸不解,卅四挥一挥手,露出个满不在乎的笑脸:“算了,说了你也不懂。下来,我送你回去。”
    徐平生像是坐地趴窝的老鸹,蹲在树上,黑亮着一只眼,鸦青着一只眼,沉默注视着他,不动也不吭声。
    卅四颇莫名其妙地踹了一脚树:“哎,下来。……别逼我上去踹你下来啊。”
    徐平生依旧不动,很是死猪不怕开水烫。
    眼看威逼不成,卅四舔一舔唇,改为利诱:“你知不知道?行之……不对,是很像你弟弟的那个人,还有你元师姐,都在风陵山中。你舍得不去?”
    听见这两人皆在的消息,徐平生总算是挪了挪屁股,但眼中仍是疑云深重:“……骗我。”
    遇上这等不听话的醒尸,卅四简直是一个头两个大,耐着性子哄:“不骗你,真的。我带你去看。来,下来。”
    说罢,他朝徐平生伸出手来,亲昵地招了一招。
    卅四认为,自己是从小没爹,待亲爹都不过如此了。
    徐平生终于松动了些,扭着身子把一双脚沿霜枝垂下。
    但在注意到卅四眼里的精光时,他马上觉出不妙来,刚打算把脚收回,脚腕便被卅四一把擒住:“下来吧你!”
    徐平生稀里哗啦地从枝头滚下,像是一只被弹弓打中的大鸟,扑棱棱落在了卅四怀里。
    徐平生气坏了,上手就是一通乱打,卅四一臂揽紧他的腰,一手将他扑打着的双手锁紧,哈哈大笑着:“你再给我厉害啊。”
    徐平生被他锁得动弹不得,就用眼睛瞪他,气怒之间却隐有一丝对未卜前途的慌张,拉着自己被枣枝子割烂的前襟,试图要让卅四对自己的狼狈负起责来:“衣服破了。”
    卅四夹着一卷席子似的夹住徐平生的腰,迈开长腿朝山下走去:“我给你缝。”
    “你缝得太难看了。”
    有些出乎徐平生意料的是卅四并没还嘴,他径直沿山径走下时,承诺道:“先回风陵。到了风陵我好好给你把衣裳缝上。”
    ……左右也是最后一次了。
    作者有话要说:  客观陈述九枝灯的一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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