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清晨,宿醉的蔡邕醒来,用力的揉太阳穴,想要缓解头疼。屋里的仆人敲了敲门,待得了同意,才端着一碗醒酒汤进来,说道:“是小姐天明之时熬煮的”。蔡邕接过温热的碗,一饮而尽,梳洗一番后,往正厅过去。
    蔡琰已经坐在案几后,正看着书信,眼角都是笑意,他道:“琰儿,你的小友又来信了?”
    蔡琰点点头:“她说找工匠定做铁锅,结果太厚、太重,都不合心意。还说做好了要亲自做菜给我吃,说什么绝对是我没吃过的美味。”说着又忍不住笑起来。这么贵的纸张,这么困难的通信,无关紧要的生活琐事总是要占去绝大部分。
    “就是个贪吃的小孩子!”蔡邕眼前不禁浮现出一个小女孩儿,对着美食流口水的模样,也忍不住笑起来。
    “菁儿才不是小孩儿呢!”蔡琰替她辩驳道,说完才想起,自己真的忘记她还是个小孩儿,扑哧一下笑出声来。
    “哈哈哈……我看她写了满满几张纸,怎么写信还是这般随意,不知修饰?咦,这是什么?”他看的不是很清楚,信上好像有些特殊的符号。
    “菁儿说是标点符号,能更好的识文断句,表达语意。”
    “标点我是知道的,不过各人使用的不一样,反而造成书写上的混乱,不如不用。没想到她喜欢用这个。”
    “既然混乱,那不如由朝廷统一标准,推而广之,如此,书中文意在传承个过程中就不容易出现理解的偏差。”
    “自党锢以来,太学不振,陛下……陛下如何会去理会这等小事。再者,治学本就不易,哪有捷径可走。”蔡邕摇头。
    “这是菁儿提过的一句话,父亲且看!”蔡琰拿起一旁的笔,在白纸上写下几个字:下雨天留客天留我不留。
    蔡邕慢条斯理的捋着胡须,细细咀嚼了一会,神色亮了起来,道:“有意思!下雨天,留客天,天留,我不留!”捋一下长须,道:“下雨天留客,天留我不留!”走了两步,继续道:“下雨天留客,天留我不留!”
    见蔡琰将不同的标点注于文字旁,道:“下雨天,留客天,留我不留?”顿了一下,又道“下雨天,留客天,天留我不?留!”
    “有趣,当真有趣。没想到这标点竟有此大用,老夫治学多年,竟未发现此道吗,险些错过学问。”他是真心热爱文化的学者,而非普通的官迷,有着严谨的治学态度。
    蔡琰将不同的标点注于文字旁,按照不同的断句,不同的语气一一读了一遍,才继续道:“圣人办私学,打破学在官府的局面,以诗、书、礼、乐教三千弟子,其中身通六艺者七十二贤。文化就是不断传承,在传承中精益求精,在传承中文化下移普及,若是贩夫走卒都能感受圣人情怀,方不负华夏之名。”
    蔡邕看了女儿好一会儿,才道:“文化下移?这话有些新鲜。世家大族都是垄断书籍,族内培养,却有人要提文化普及。又是你那小友说的吧?”
    蔡琰点了点头,虽然吕菁没说这么多,就随口提了一句文化的传承与下移。
    “有机会的话,我还真要见见这想法稀奇的小丫头。”蔡邕笑道,他觉得这想法过于理想,只是空谈,却不妨碍他对这种理念的欣赏。
    蔡邕对吕菁好奇越重,便会越了解她的不凡之处,不可避免被她吸引,好像打开新世界的大门,自己不就是如此吗?相信真正见到菁儿,父亲便会有收她做弟子的想法了吧。她会继续推动促成此事的。
    “父亲今日没有邀约要赴了吧?”
    “没了,没了。”蔡邕轻笑,道:“年纪大了,再喝下去,身子也抗不住啊。不过,确实高兴啊。经此一役,陛下当明白,若非阉人祸乱朝纲,乱致使流民四起,那妖道哪里有可乘之机?陛下先前大赦党人,选贤任能,日后继续亲贤臣,远小人,励精图治,则汉室光复有望啊!”
    蔡琰皱眉,若是以前,她或许也会认同父亲的观点。可现在,受到吕菁的影响,她总觉得父亲太过乐观。
    “怎么了?”
    “为了镇压黄巾,陛下将许多军政大权下放,并允许各地自募军队,现在他们会将权利还回去,并遣散手中的私军吗?”
    一股凉意涌上心头,细思极恐,蔡邕熟读史书,自然知道其中的问题,想要辩驳几句,却发现最终也是自欺欺人。沉默之际,管家进来,禀报道:“老爷,河东卫家遣人来访。”
    “哦,快请进屋来。”又对女儿说道:“琰儿,你先回屋去。”
    蔡琰点点头,收起书信,往自己院子走去。卫家不知来的是何人,父亲接待妥当之后,自会要自己出来。想到可能是前来商定婚期,准备成婚之事,她心中有些抗拒。不知为什么,之前一直期待的婚事,现在总让她觉得会失去什么。
    带到日中,有下人向蔡琰禀报,老爷正在大发雷霆。蔡琰急忙往前厅赶去,又问随行的下人:可是与卫家起了冲突?那下人不清楚情况,只说是卫家人离府后听见老爷发火。
    “卫家欺人太甚!”蔡邕正喘着粗气,没有破口大骂,只是嘴里咬牙切齿地念着。蔡琰赶紧上前,替他轻抚后背顺气,道:“什么事情,都不值得父亲气坏身子!女儿在这儿陪着您!”
    过了好一会儿,蔡邕才平静下来,看着乖巧的女儿,又忍不住落下眼泪。
    若是从前,卫家如何敢这般羞辱于我,敢单方面提出解除婚约,并附上解除婚约的婚书。他不想失礼于人前,问过缘由,便当场接受,并将原先的婚书烧毁。卫家人见事情办成,也不敢再多待,立时告辞。蔡邕冷着脸,也不挽留,静坐了一会儿,才实在是憋不住火气。
    居然说他这几年都命犯太岁,不宜成亲。谁听说过连着几年都名犯太岁这种混账说法!不是推托之词,还能是什么!
    蔡琰得知经缘由,心中也十分气恼。倒不是她有多喜欢卫仲道,只是这种事情放到任何一个女儿家身上,都不能容易接受。定亲后被退亲,太侮辱人了。
    “待过年以后,我再为你寻一户更好的人家。”蔡邕见女儿失落,安慰道。
    “不要!”蔡琰脱口而出,意识到自己声音有些尖厉,轻声解释道:“父亲,我不想嫁人。”
    “琰儿,莫要因卫家而生出这种念头,自有为父替你做主。”
    “并非是卫家。只是……”蔡琰顿了顿,仔细思量了一会儿,才说道:“读万卷书,行万里路!女儿想要更加自由的求学,暂时不想再谈婚嫁。”她终于知道为什么抗拒婚事了:自由!她会失去自由。卫家不可能让成亲以后的她,在求学之路上自由地走的更广、更远。
    “读万卷书,行万里路?”蔡邕品着这句话,看着女儿更有神采的眼睛,似乎有哪里不一样了。
    ……
    花开几度,岁月更迭,转眼间,已是中平五年。蔡邕曾经期待的中兴局面没有如期而至,黄巾余部仍分散各地作乱,加上灾荒不断,朝廷却不管不顾,导致流民四起,更是叛乱不断。
    六月,携女儿在并州晋阳游学的蔡邕,正于阔别多年的好友张琦家中饮宴。
    “伯喈兄,来,先试试酒!要是旁人来,我可舍不得拿出来!”张琦盛情相邀,率先举杯,抿了一小口。又对同席的蔡琰道:“我同你父亲多年的情意,这里不比别处,侄女大可随意些。”
    蔡琰报以嫣然浅笑,明眸流转,虽非倾城绝色,却仪态大方,光华内敛,令张琦心中不免感慨:“如此女子,哪里会寻不到好亲事,竟然耽误到现在!伯喈兄真是……我这做叔父的要尽力为她物色青年朗俊才是!”
    蔡邕见他饮酒的模样,不似以前那般畅快,心中觉得好笑,看樽中酒色清澈,递到鼻尖闻了闻,眼神一亮,道:“酒香扑鼻,令人期待!”见好友含笑看着自己,举杯一饮而尽。
    “咳咳……”蔡邕传来一阵咳嗽之声,明显是喝得太急,被呛到了。张琦一阵大笑,道:“我这酒如何?”
    蔡琰连忙起身上前,一脸着急,一手为父亲轻抚后背,另一手将清水递上。蔡邕咳嗽两声,拍了拍她的手,道:“无妨!”又对张琦笑道:“你啊,都做祖父的人了,还这般胡闹!”
    “哎……圣人言:十五而志于学,三十而立,四十而不惑,五十而知天命,六十而耳顺,七十而随心所欲,不逾矩!我是不敢和圣人比肩,既做的祖父,在伯喈兄面前,便随心所欲一些,又有何妨?”
    “圣人之言偏被你说成这样,你啊你啊!”蔡邕见他多年性子未改,待自己如从前那般,心中感动,嘴上只是调笑,道:“不过,这酒太过辛辣,不合君子之意。”
    “你这老儿,我拿好酒待你,你却敢说我酒不好,当罚三杯!”张琦佯装生气。
    蔡邕笑了笑,也不答话,一旁的蔡琰替他将酒倒上。这次慢慢饮下,只还是感觉辛辣,不过还有一种至清至醇的感觉从喉咙滑了下去,一股炙热的气息自腹部涌向全身,顿觉血脉喷张。
    “文德是从何处得的这酒?”蔡邕不按照张琦的期待称赞美酒,反而直接称呼他的表字,问起出处。他在朝廷做官之时,皇帝御赐的酒也远远不及这酒中滋味啊。
    “就是那新任的并州刺史,丁原丁大人宴后送的。听说是那盛世商铺刚刚酿造出来,由吕布献上去的。还说什么产量很低,都送到大将军何进那里,请他献给陛下。并不对外出售,你就莫要想去买了!我这官身身份,也只得了两个小罐子。”
    张琦比划了一下,表示真的很少。说到这里,又有些黯然。前任并州刺史张懿,正是他兄长,几个月前,在一次抗击胡人的战役中,被休屠各胡攻杀。若是兄长还在……皇后的哥哥何进,本朝权势最重的外戚,在黄巾起义发生后,便官拜大将军之职。丁原靠着何进,接任了刺史之位。
    蔡邕看了一眼女儿,蔡琰回以淡笑,张琦见状,问道:“莫非伯喈兄与那丁原是旧识?”兄长故去,族中正有亲近丁原,尽力维持原有势力不受损害之意。若是蔡邕与他相熟,就更好办了。
    蔡邕解释道:“与丁原并无交情。只是吕布曾救过小女,他家女儿与琰儿是至交好友。”
    “吕布的女儿?”张琦回想了一下,道:“就是那个喜欢着男装,舞枪弄棒,打理盛世商铺的吕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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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张懿确有其人,任并州刺史期间被胡人杀死的事迹也有记载。
    另外,二十岁的琰姐姐,更成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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