吕菁在雒阳的落脚之处,比起原来晋阳宅子小了不止一半。但这个小,那也是相对的。两进的院子,总面积放到后世,怎么也抵得上带私家花园、游泳池的豪华别墅。
    走进蔡府宅院,才知道,货比货得扔,包括晋阳的宅子都得扔。倒不是面积大多少,而是精致。夹道连着夹道,楼台亭阁,假山流水,不时有低眉顺目的丫鬟向吕菁行礼……说实话,这一切,无不带着上层社会的豪奢之气,让吕菁反感。
    从每个朝廷大佬手中漏出一点儿粮食,也够让灾民勉强糊口。偏偏……
    不过,老爷子什么时候讲究这些了?吕菁暗自纳闷。不太符合他的行事作风啊!莫非京官都是如此?
    被管事引到正厅,房中摆放着低矮的桌案,地上有垫子。明显是按照此时主流的跪坐方式设宴。
    蔡邕高坐于上方,手里拿着酒杯,正与下方的曹昂笑谈什么,见吕菁进来,脸色立刻垮下来。
    “夫子。”吕菁走近,双膝跪地,郑重叩首。
    见她态度依旧诚恳,蔡邕气稍顺,手指向曹昂下方的位置,淡淡道:“怎么来迟了,坐吧。”
    吕菁起身,抬头一看,蔡邕双颊红润,已经喝了不少酒。嘴角有一个泡,刚才撇嘴的时候更明显。吕菁不好多嘴,微微颔首,退到位置上。
    她哪里知道,蔡邕就是因为昨日蔡琰留宿吕府,急的上火。
    虽然蔡琰回来与父亲解释清楚事情原委,让蔡邕宽心不少。但女儿的婚事,始终如鲠在喉,不解决心里始终有个疙瘩。灵帝驾崩,乃是国丧,最近这两个月,天下缟素,他也无心去谈女儿嫁娶之事。但吕菁进城,让危机感陡然加深。
    昨日刚与旧友谈了大致的意向,今日又恰逢曹昂过来辞别,女儿又说有正事寻吕菁,非去不可。索性,他这做夫子的,便将吕菁叫过来,好好说教一通,定要叫她幡然醒悟。
    “好久不见。”曹昂侧过身子,向她拱手示意。吕菁着女装,不好举手还礼,只能报之以微笑。
    “菁儿。”蔡琰坐于曹昂对面,刚想要说什么,就听蔡邕道:“许久未见,你不知道,我前些日子,将子脩(xiu)收作弟子。” 子脩,是曹昂的表字。虽然吕菁嫌麻烦,不喜欢以表字相称,但在不熟悉的人面前,总要守这个时代的规矩。
    “不过,他明日就要回乡,你与他有同门之谊,既然人在雒阳,应当送别。”
    “是。”吕菁应道,又对曹昂客气道:“子脩为何不多呆几日?我也好设宴款待。”心中却在高兴,如此,他便跟琰儿没多少联系了。
    曹昂对着蔡邕拱手,道:“不敢欺瞒夫子,实在是家父忧心雒阳城局势,让我先行离开。也请您近期多多注意,如果有事,就派人去府上传个话,这也是父亲要我一定转告夫子。”
    曹昂之父曹操,依然在京担任典军校尉一职,与蔡邕私交甚好。
    “如此,代我谢过你父亲。不过,我久不在朝堂,京城局势,当真如此不堪?”想必曹操不会无的放矢,想到尸骨未寒的灵帝,蔡邕心中难受。
    “我赞同子脩之言,请夫子保重身体,莫要与人有意气之争,一切以大局为重。”说到局势,吕菁就忍不住开口,毕竟事关蔡府安全。
    蔡邕心中不喜,这不是吕菁第一次劝他。自打他进京,透过自己女儿嘴里说出的话,他还能分辨的出来,到底是谁的意思?
    这吕菁以女儿之身,商贾行事,未免缺失风骨。大义当前,又岂能因惧怕而退让?
    见他不以为意,吕菁还想开口,却被蔡琰用眼神制止。吕菁只好低头吃菜,闭嘴不谈。
    桌上的食物简单,有一份羊肉,两个素菜,味道还不错。酒,和以前吕家坊酿出的差不多。
    “父亲听菁儿说起沿途灾民的惨状,昨日便去拜访了几个老友,几家联合派出人手,去临近受灾的城镇施粥救助。只是蔡府钱粮本来就不多,今日招待你们,也不是外人,菜肴就弄的简单。”蔡琰主动说到,“这酒,是父亲初到雒阳,大将军所赠。”
    蔡邕冷哼一声,他本来对朝廷心有愧疚,可就是不愿女儿在吕菁面前提起。眼珠一转,转而对曹昂笑道:“对了,琰儿既是你师姐。你明日要走,说与你知也无妨。”
    眼神斜瞥,看了一眼吕菁,见她郁闷,已经饮尽杯中酒,旁边伺候的侍女正在添酒。蔡邕心中高兴,声调一扬:“琰儿的婚事已经定下来了。”
    “父亲!”蔡琰真心怒了,最近父亲总是胡闹,在人前胡说些什么。
    曹昂不明所以,以为蔡琰不满意婚事,但只能顺着蔡邕道:“哦,那要恭喜夫子、恭喜师姐。不知是哪家公子?”
    蔡邕见女儿发火,知道自己为了和吕菁斗气,一时嘴快,说的不妥之处,对着曹昂干笑两声:“其实,咳咳,还没有定。不过我与他长辈说过,大体是这个意思。想必你也认识,袁公路。”
    吕菁手上青筋暴起,将木质酒杯捏出一条裂缝。
    果然是宴无好宴!听到“袁公路”三个字,吕菁心中有砍人的冲动。这厮又是从哪里蹦出来的“青年才俊”?
    看到明显暴走边缘的吕菁,以及负气醉酒的老父,蔡琰只感到深深的无力。
    “袁……世叔?”曹昂差点咬到自己的舌头。
    “什么!”吕菁顾不得形象,蹭的一下站起来。
    你给琰儿找了个老头!
    “你激动什么,坐下!”蔡邕见她失礼,呵斥道:“虽然辈分高一些,但他不到三十岁,一表人才,正当年纪。”
    吕菁心中虽气,但还是听话坐下。
    曹昂心中暗暗叫苦,虽然袁公路的门第很高,但以菁儿的性子,知道他是新丧续弦娶妻,怕也不高兴吧。可他哪里敢开口说这些啊!
    “本来年初,次阳兄与我提过此事,我犹豫了很久。”
    曹昂在一边小声提醒:“袁槐,字次阳,官拜太傅。”
    袁槐,这名字好像有点印象,好像是袁绍的父亲。
    “这袁公路,是袁氏族人?”吕菁问道。
    “这袁术,是袁槐之侄,袁绍的异母弟,不过袁术是嫡出,其父袁逢,同样位列三公。”曹昂继续解释。
    “你说袁公路是谁?”吕菁瞪着曹昂,仿若要吃人一般。
    其实,她已经听明白了。
    袁术,字公路,比袁绍还要草包的士族子弟。袁绍虽然在官渡之战中,败于曹操,但好歹还有一争之力。袁术,没有实力,仗着家世,多次被袁绍、曹操击败,最后割据一州,还闹着称帝,不得人心,呕血而死。
    总之,是个败家玩意儿。
    吕菁转而瞪着蔡邕,心中无比愤怒:你是眼睛瞎吗,尽找些什么人!
    蔡邕被吕菁瞪的心里发毛,竟有一丝怯意闪过,随即更加恼怒:“吕菁!”
    吕菁一字一句,恶狠狠道:“我不同意!”若是她男装出行,这会儿指不定已经拔刀了!
    “啪!”蔡邕气的猛拍桌子,大叫:“你说什么?”
    “袁术算个什么玩意儿!”吕菁几乎是朝着蔡邕吼出来的,“我不同意!”
    曹昂呆住了……好气魄,不愧是我辈男儿本色……不对,不对……不过,他竟然曾经想过娶这样的女子……此时,曹昂大抵也有些佩服自己了!
    蔡邕呼吸急促,感觉自己一口气上不来,蔡琰快步走到他身边,连忙替他顺气:“父亲别气,别气,菁儿她无心的!”
    只这一句,差点儿直接将蔡邕气背过去。这还叫无心?
    老实人,不善与人争吵,蔡邕只能举起颤抖的右手,指着吕菁:“给我……滚出去!”
    吕菁站立不动,也在大口的喘气。她的气,还没消呢!
    “菁儿,你先回去!”蔡琰柔声恳求道,面上满是焦急之色。父亲毕竟年纪大了,除了皇帝,谁还敢给他这样的气。身子怎么受的了?
    吕菁深吸一口气,认真对蔡琰:“我是绝对不会让你嫁给袁术的!”
    说罢,不理会更加气恼的蔡邕,转身离开。
    宽慰了蔡邕几句,曹昂连忙道,“我送她回府。”也趁机告辞。自有下人带他出去。
    府门前,一辆马车停在那里,一个丫鬟守在几米外,好像是叫肖一。
    曹昂走近,听到里面传来捶打木板的声音,伴随哀嚎。
    “要死了,要死了!怎么敢跟老爷子这么说话,琰儿怕是不会理我了!果然冲动是魔鬼啊!怎么办?老爷子千万别有事啊!啊……”
    曹昂觉得好笑,这哪里还是刚才那个天不怕地不怕的女子。清了清嗓子:“咳咳……”
    里面正抱头懊恼的吕菁,顿时停下声音和动作,拉开帘子,下了马车。
    “让子脩见笑了。”脸上有些发红,实在是丢人啊!
    “无妨,菁儿是真性情,让曹某好生佩服。”这不是虚言,曹昂真的越发欣赏吕菁了。说实话,袁绍还好,表面上对自己父亲还客客气气。但那袁术,常自恃身份,以家祖曹腾宦官的身份,数次嘲讽曹操为阉人之后,实在是可恨。
    今日吕菁之言,分明是看不起袁术,倒也真是解气。
    曹腾,宦官,因拥立桓(huán)帝有功(也就是灵帝前面那个皇帝),加官进爵,并无显著过失,并推选贤能,故而口碑极好。他死后,由养子曹嵩,也就是曹操的父亲,承袭爵位。后来被曹魏王朝追封为高皇帝。
    吕菁勉强一笑,“你就莫要再嘲笑我了。”
    蔡琰追出来的时候,吕菁正与曹昂说的兴起。
    曹昂担心她莽撞,特意聊起京城世家的一些基本情况,以免她无意得罪权贵。吕菁自然知道他的好意,恰好她正需要这些信息。
    担心化作酸涩,蔡琰走近,吕菁才注意到。
    “我想起,这图还没给你。”蔡琰不多说什么,将昨日重新描绘的雒阳城图递给吕菁,就转身进府。
    菁儿,不会喜欢曹昂的。刚才,虽然诧异于她竟然敢说不让自己出嫁,担心父亲身体,可蔡琰同样感动于她的勇敢。这样明显的告白,蔡琰不应该再多心。可她就是控制不住内心发酵的酸意。
    看着她头也不回的离去,吕菁一下子萎靡下去。
    完了,完了!果然是惹她生气了,话都不愿意同自己多说一句。刚才确实是被袁术的名字气昏头了,要是换一个人品好、能善待她的人,甚至是吕菁从未听过的人,想来她虽然难受,也不会那般炸毛啊。
    看着失魂落魄的吕菁,曹昂终于察觉,好像有哪里不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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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赶着出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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