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课后,方晚晴接到了来自喻真的电话,对方说机构招募到了一位很有能力的新同事,让她回去认识下,同时又到了市场公益项目竞标期,需要她一同讨论标书方案。
    于是方晚晴马上向丁蕊老师与叶松老师告了假,怀着对新同事的好奇心于隔天回到了机构。
    新同事名叫范开城,年近40岁,身上有股领导人的气质,听说曾在大型基金会里担任过管理者,负责公益项目竞标的审核工作,对行业环境非常熟悉。
    方晚晴看到他的第一眼就感到机构的“庙”太小了,以“范高人”的派头与资历完全可以去到更好的地方,为何会选择刚上起跑线的“上善”?真令人匪夷所思。
    寒暄过后五人新团队一起集中到会议室开会,喻真主持工作道:“今年的市场公益项目竞标又开始了,三月底前得完成标书提交工作,还记得去年咱们什么都不懂所以毫无悬念地失败了。但经过一整年的学习积累,机构取得了一些进步,比如有了三星评级,有了与‘申展’的合作项目,也有了经验丰富的范老师的加盟助力,希望大家能齐心协力突破这场开年试炼。”
    众人严肃地点了点头,喻真继续讲道:“我的想法是先专注做好助学项目,使之成为我们机构的拳头品牌,所以这次竞标仍然以助学为主题,服务高校贫寒学生。”她将标书初稿的ppt放映了出来,“这是与‘申展’合作时的助学方案,大家思考下改进的地方。”她直接点名方晚晴,“小方先说说在格志的实践体会吧,让我们了解下方案设计是否切合实际。”
    “好的。”方晚晴有条不紊地汇报道,“项目指定了三名高三受助学生,我已完成了其中两位的服务。谢婉婷与李菁巧的成绩得到了稳步提高,心理压力有明显改善,特别是李菁巧的生活难题在‘申展’周总的大方赞助下得到了妥善解决,剩余一名江远风同学也已顺利接触上,我会进一步跟进的。”
    “小方辛苦了。”喻真问道:“项目执行过程中有遇到困难吗?”
    方晚晴想了想,据实道:“感觉校方支持力度还不够,我在学校的角色比较尴尬,有些老师并不理解我的工作。”
    “能具体说说吗?”
    “比如学校让我负责担任(1)班的副班主任,这对我接触谢婉婷同学来说是方便的,但难以接触另外两名在其他班的学生,我曾尝试与他们班的老师说过助学项目,但没有得到配合,所以工作挺难开展的。”
    喻真点了点头:“这个问题在于我,我得加强与校方的沟通,引起老师们的重视。”
    “恩,我能说一下吗?”范开城突然开口道,“或许我能解答方小姐的疑问。”
    “当然,范老师请说。”喻真对范开城是十分尊敬的,从称呼中就能看出,不仅因为对方年长,也因为对方的专业资历。
    范开城平和一笑,道:“其实方小姐提到的现象很正常,在我看来,格志高中愿意接纳公益机构驻校服务就是一项大胆举措了,可以说整个申市都少有学校愿意打开大门的,毕竟公益行业在国内尚处在摸索、萌芽阶段,格志的领导已算走在前列,他们也冒着许多不确定的风险。”
    众人认真倾听着,范开城继续道:“至于角色尴尬的问题……”他提问道,“方小姐对自己的角色定位是什么?”
    方晚晴回答:“对受助学生来说是亦师亦友的角色吧,我不把自己局限在(1)班副班主任的角色上,也是同学们的朋友与长辈。”
    范开城笑了笑,道:“从项目开展来看,方小姐对于自定的角色把握还不错,处理问题很活络,也取得了良好的服务效果。不过……”他话锋一转,“你本身就有职业身份,无需接受学校给你安排的副班主任角色,这做法不够专业。”
    方晚晴对此表示认同:“的确,我不是科班出身,专业上有所欠缺。”
    喻真道:“不只小方,我们几人都不是科班出身,我是法学专业,关倩是市场营销,沈跃是商务英语,其实我们入行前对公益行业都无概念,只知道是做好事的,却不知做好事也有专业的工作方法与基础理论。”
    范开城道:“可以理解。‘上善’以往偏行政工作居多,算是政府机关的衍生帮手,只负责帮困资金及物资的发放,所以不需要特别专业的人员来做。而公益项目不是,无论是前期的方案策划还是后期的执行服务都需要专业背景来支撑。”他解释道,“按照喻理事的想法,如果机构执意竞标公益项目,便意味着职能转型,‘上善’不再是一家单纯的社会福利行政机构,而是一家走向专业化道路的社工机构。”
    “社工机构?”喻真思索片刻,道,“我看过这方面的书籍,当时在书写助学方案时也提到过社工的核心价值理念——助人自助,所以增加了对于受助者精神关怀方面的服务。”
    范开城点头道:“社工全称为社会工作,包罗万象,凡有社会需求便会产生社会工作。喻理事想做强助学品牌,等于是把‘上善’定位为专做青少年群体的社工机构了,那么我们都可被称作为青少年社工。”他看向方晚晴道,“所以方小姐不用对自我角色感到尴尬,你在学校就是青少年社工角色,无需再担任班主任。当然,社工这个职业也是近几年才清晰起来的,目前的行业发展制度也不健全,公众对此没有了解,所以想让校方充分信任与配合需要一段时间。”
    喻真犹豫道:“这不是光凭时间能解决的,别说公众不了解社工角色,连我们自身都处在迷茫状态,整个行业都是新的。”
    范开城道:“社工对于国内来说是新生职业,但境外一些发达地区已发展得相当成熟了,可惜每个国家的文化风俗不同,导致我们无法照搬国外的先进技术,因为会引起水土不服。所以这些年来,上至高校下至民间机构都在致力于研究符合国情特色的理论方法,政府也给予了政策经济层面的支持,只是进步需要时间,不可能一蹴而就。”
    喻真问出了关键问题:“我们有什么尽快提高自身专业素质的方法吗?”
    范开城道:“国外学者还是总结出了许多通用的社会工作方法,我们可以酌情运用。”他问道,“方小姐在服务过程中全靠生活经验与随机应变吧?”
    方晚晴讪讪笑道:“没错,我不懂专业,实在有愧。”
    范开城摇头道:“不,其实在有些方面你已经做到了,比如对学生的心理支持、情绪疏导以及社会资源的链接等,你第一次执行项目就能有此效果是属于非常有天赋的。”
    方晚晴谦虚地道:“过奖了,那不足之处呢?”
    范开城温和地道:“工作方法单一,方小姐基本采取了一对一的个案服务模式,其实还有小组工作坊等多种服务模式。另外,若想将服务做深刻、做细致,不能只针对受助学生本人,他的父母家庭、任课老师与朋辈同学都是重点关注人群,必要时都需开展相应服务。”
    关倩大声感叹道:“这么复杂?”
    范开城道:“与人打交道的工作是最复杂的,所以社工应具备多学科的综合知识,比如心理学、社会学、政治学、管理学、教育学、法学等,还应熟悉各类政策福利,这是一种兼具耐心与智慧的职业,非常富有挑战性。”
    他说的这些方晚晴在实操过程中多少感受到了,她不知其他人怎么想,就她而言觉得这份工作既麻烦又累人,想要做得出色肯定要付出极大的心血代价,相比之下行政工作容易多了。
    “方小姐算运气不错,项目行进到一半已看到了服务效果,其实与人打交道的工作不一定能达成目标,很多时候社工辛苦付出但收效甚微,甚至会遇到服务对象完全没有改变的情况,这就非常打击人了。”
    “那遇到这种情况该怎么办?”关倩忍不住问道。
    “学会有的放矢,别给自己定太高的目标,改变一个人比想象中困难得多,青少年群体尚有改变三观的可能性,一些上了年纪的老人大多定型……有点扯远了。”范开城拉回正题道,“总之学习前人总结的经验,在项目过程中遇到难题时多与同事进行头脑风暴,三个臭皮匠顶一个诸葛亮,独立完成项目是吃力的,社工非常需要搭档的帮助。”
    喻真点头道:“以后的项目我会考虑安排两人共同负责。”
    “另外,社工在服务过程中也会产生精神压力或负面能量,记得别硬憋在心里,与同事们多聊聊,别因为帮助别人而伤害到自己。”
    喻真一一记下了:“我们以后定期团建,一方面学习讨论工作方法,一方面互相释放工作压力。”
    “还有最重要的一点,关于移情。”范开城叮嘱道,“受助者在服务过程中也许会对社工产生依赖心理,但项目都是有周期的,在周期结束时受移情作用的受助者会离不开社工,这对他们来说是不好的现象,使之偏离自我抉择、无法正常生活。所以社工要具有敏锐的观察力,一旦发现移情现象要及时处理与澄清。”
    方晚晴仔细回想了下,幸好她的目标学生没有露出这类苗头,让她放心不少。当然,也有可能是他们之间接触时间不长,工作不够深入,产生不了移情心理。
    这场会议一直持续到中午,众人通过范开城的解说开阔了新思路,学习了新知识,标书方案也有了大精进,纷纷对他心悦诚服。喻真详细制定了机构的继续教育计划,看样子是准备朝社会工作方向努力钻研了。
    方晚晴在网站上搜索关于社会工作的定义,看到这样一段话:
    社工作为一种重要的社会职业,其社会作用非同一般。从社会使命来看,强调“扶弱济贫”,以解决社会问题、满足社会需求为己任,维护社会稳定,促进社会公平正义。从专业使命看,强调“助人自助”,所谓“助人”是在个人、家庭、群体、社区出现困哪时,社工向其提供专业的服务和支持,所谓“自助”是通过专业服务来整合社会资源、挖掘潜能,推动困难人群走向自救、自立、自助和自强。
    作为社会建设的重要方面,社工不仅是社会发展的需要,更是构筑和谐社会的关键力量。
    ……这么大的帽子?方晚晴在心里咋舌、苦叹:她好怀念前几年的机构,真是轻松又清净,“上善”制度这么僵硬、待遇又不佳,到底哪里吸引到范老师了?照这样的专业路子发展下去,以喻真严谨认真的脾性,她以后还不得忙到飞起?
    她见关倩去茶水间倒水了,连忙起身跟上去偷偷打听范开城入伙的原因。
    “理事也有同样的疑惑,而范老师面试时是这么回答的:他说自从当了爸爸后,比起审核标书更想亲自帮助那些困难孩子,恰好‘上善’将专注于助学项目,与他一拍即合。”
    方晚晴不解道:“助学项目不止我们一家,他为何不去福利待遇更好的民间机构?”
    “他说‘上善’稳定性高,工作稳定对于他这个年纪、有了家庭的男人来说是必要考虑条件,而且他相信‘上善’的待遇会随着项目增多而变多,未来可期。”
    真是这样吗?方晚晴挑了挑眉,郁闷地走回了座位。
    她走后,关倩立即露出了一个心痒难耐的表情,独自藏着秘密的感觉实在太煎熬了。她刚才好想抓着方姐全盘吐露真相:范开城不是自己主动找上门的,是黎澄特意安排的啊!
    这位大少爷说“上善”刚走上专业化道路,项目没立稳,也许能吸引一些人才,但人家多数冲着官方背景而来,等入职后发现与预想中不同便会轻易打退堂鼓,招新工作不可能一步到位。为了扶持喻理事的工作,他暗地里请来了范开城。
    关倩羡慕嫉妒地感叹道:这种做好事还不留名的举动绝对是真爱无疑了,果然被有钱有势的男人爱上等同于被大神带着打游戏,人生副本的难度直线降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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