钱氏突然觉得这眼前一抹黑,她抬起眼,发现灵堂一下子都被挤满了。
    她皱起了眉,不悦地低声向后问道:“怎么一下子进了这么多人?吊丧也有个先后,若是一时来的人多了,应该先引到灵棚那里去坐坐才对。那些引客的丫头在做什么?”
    “夫人等等,我这就去问问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珍珠闻言,悄悄地出去了,一会儿又回来道:“夫人,我去问过了,听说这些全是谢家的族人,随谢老爷子一同前来吊丧的。”
    刮——
    屋外树枝上,一只寒鸦忽地叫了一声,渗人得紧。
    “什么?这些全是谢家那边来的人?”
    钱氏大惊,突然有种不太好的预感,脸色微变。
    朱承平就在她的身边,也听到了珍珠的回话,垂下了面容,嘴角微翘了翘,又垂了下来。嘴里却淡淡地道:“谢家本是大族,族人众多,只怕这还只是第一日,还有些人没有赶到呢,没有什么奇怪的。”
    听朱承平如此一说,钱氏这才想起谢氏可是曾有天下第一族之誉的家族,心中这才微微释然,但心里总有点梗。
    柳如月闻言,心里却是一阵不舒服。没有想到这已经没落的谢家庄,原来也有这许多族人,为了她特意赶来。却不知有一天,她也到这一天时,又有几个人会为她到场呢?一时心中凄凉,眼睛不禁微酸。
    “姑娘、姑娘!”
    小萤风风火火地闯入了驻云楼,朱锦云怏怏地躺在床上,有气无力地,没有什么精神。
    见到秋痕回来,她心寒无比,想到要看着钱氏那害了人还在那里装慈善的虚伪嘴脸,想到谢宛云死得如此冤枉,想到那谢家庄众人惧于钱氏的权势,上次来屁都没有放半个,她气都气饱了,哪有心情在那里瞧着,因此索性就装病了。
    正巧朱承和这个时候也病了,有他这个前例,倒也没有谁怀疑她是故意装病就是。
    此时听见小萤咋咋乎乎的,她懒懒地道:“什么事啊?慌慌张张的。当心给姨娘看见了,又要念叨你没有半点女儿样了。你看看蝶衣,怎么你就没有人家半点的稳重呢?”
    蝶衣是朱锦云的另一个大丫头,此时正坐在窗边缝衣裳,闻言只是抿着嘴笑,不发一言。她的话向来不多,温柔娴静,就是有点儿闷葫芦,一天到晚说不了几句话。
    小萤大大咧咧的,这种话她早听得耳朵起茧了,也不放在心上。虽然这种话以前都是肖姨娘说的,朱锦云自身性子活泼,其实向来同小萤更亲近一些。
    她凑到朱锦云的身前,拉她起床:“快、快,姑娘,有好戏瞧了。”
    “什么好戏啊?”
    朱锦云仍是不感兴趣地问道,蝶衣更是瞧都不瞧一眼,她向来对这些是是非非不感兴趣,只是一心做好她的本分而已。
    小萤嘻嘻一笑,眼睛亮亮的:“东院奶奶的娘家,谢家老爷子他们来吊丧了。”
    “哦!”
    朱锦云只是淡淡地应了一声。
    这个消息,是昨天的,已经过时了,有什么好说的。
    “来了几百个人,现在把灵堂都快挤满了呢!”
    这话一出,朱锦云“蹭”地一下子跳了起来:“蝶衣,快、快、快,帮我梳头换衣,我要去灵堂。”
    朱锦云到的时候,正是于氏发力的时候,还没有进门,就听到了于氏的大号声,哭得那是让人愁肠百结、摧肝伤肺的,她一到灵堂,主礼人还“一拜”什么的都没有喊,她就猛地扑在了棺木之上,哀哀地哭了起来:“我的儿啊……你怎么就这么不明不白地去了呢?留下娘一个人,叫娘怎么活下去啊……我的儿啊,年纪轻轻,你怎么就这么早去了啊……那杀千刀的坏人,竟然忍心害我儿的性命,我咒她断子绝孙,不得好死啊……”
    朱锦云听着这话,再瞧瞧钱氏那青白交加的脸色,差点儿笑了出来。
    一直听谢宛云说她这母亲性子柔弱,总是让她牵挂担心不已,这,柔弱的人指桑骂槐起来也怪厉害的嘛!
    谢宛云的几个婶娘这时也早围了上去,陪着于氏掉眼泪。她们都没有生女儿,有时互相之间还为了儿子的事闹脾气,只有对这庄里唯一的一个女儿,却都是十分疼爱的。
    四婶娘王氏同于氏最是相契,此时也哭得跟个泪人儿似地,嘴里抽咽着道:“放心,大嫂,那些坏人一定会不得好死,死后也会下地狱的。”
    素来精明冷静的二婶娘则在一边劝道:“大嫂,这人好人欺天不欺,老天爷啊,把这一切都看在眼里呢!那些害人的畜牲,没有人性的东西,如果是女的一定会世世代代沦为娼妓……若是男的,定然代代都成太监、畜牲……”
    这话虽然冷静,吐出来的字眼,却更毒。
    生性泼辣的三婶娘更是张着偌大的嗓门,道:“宛丫头,你死得好冤啊!就是变成鬼了,也别放过害你的坏人啊!一定要天天跟着她,缠着她,让她日夜不得安宁,提心吊胆一辈子啊!”
    ……
    都说三个女人一台戏,这四个女人一台则更精彩。
    一时整个侯府里都被这哭声、骂声所占据了,尤其是三婶娘那嗓门,都传出了灵堂,传到了外头搭着的供客人休息的灵棚,甚至,都传到了府外去了,声声冤枉,字字诅咒,夏日炎炎,人的寒毛却都有些立起来了。
    钱氏只觉得浑身上下像被针扎似的,自从妹妹得了圣宠,她嫁进了侯府,从来都是别人敬着怕着,什么时候任人在她面前如此嚣张过?
    偏偏这些谢宛云的家人,就是不指名道姓,只口口声声说是害谢宛云的坏人,又没有指责她,她也不能跳出来辩解,回骂回去。
    那一句句不得好死,一声声娼妓堵在她的胸口,让她连气都喘不过来,只觉得眼前发黑。真想索性命人把他们全赶出府好了,偏偏外头还有各府一张张眼睛在那里盯着、看着,还有老侯爷、老夫人、朱传盛在那里跟着说:“放心吧,亲家,这害人总有一天会受到报应的,请节哀吧!”
    算了算了,今天就忍他们一下好了。
    难道他们还能一直赖在这里不走不成?
    钱氏只觉得一分一秒简直是煎熬。
    但如果以为这样就是这一天的结束,那可就错了。
    谢老爷子此时见时机也差不多了,对谢敬使了个眼色,嘴里则对几个儿子喝道:“好了,好了,把她们都扶起来吧!二叔公他们都还等着呢。”
    钱氏方松了一口气,总算完了。
    却又听谢老爷子道:“老侯爷,宛丫头就这么走了,我想最后再看她一眼,能开棺让我这个老头子同她告别一下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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