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瞬,福灵忙忙松手,笑着掩饰心里的不自在,轻声说道,“进屋好一会儿了,身上还是冰凉,洗个热水澡就暖和了。”又唤一声来人,吩咐道,“伺候大将军沐浴。”
    他点头,默然起身向后。
    夜里睡下,福灵依旧躲他远远的。
    他的手伸过去又缩回来,低声问道:“你为何要打听廖恒?”
    “那夜里大将军回来,说廖恒喝醉了,闹得厉害,又说每年的这一天,他总是这样,总是怎样,大将军没说。”福灵看着他。
    他嗯了一声,看来依旧不想说。
    福灵说道:“第二日我翻看西行记的时候,想起来你的话,廖先生喝醉了,闹得厉害,每年这一天都如此,也就是说这一天发生过令他伤心的事,他喝醉了,需要你来陪,说明他是一个人,我就有些心疼……”
    “你心疼他?”他的声音发紧,强压着怒火。
    “能写出那样文字的人,生得那般俊秀,又是足智多谋的军师,孤零零一个人,我由他想到了哥哥,忍不住心疼。”福灵说道,“正巧程夫人来了,我就问了几句廖先生的事,只知道他是凉州人,跟你一样在战争中失去了亲人……”
    福灵顿了一下,看他神色平淡,方接着说下去:“正好书香带回了凉州三宝,我想着廖先生肯定喜欢,便让人送了去。”
    “书香去凉州,查到了什么?”他突然问道。
    福灵愣了愣:“没查着什么,她一个小丫头,能查着什么?”
    “你想知道什么,不如问我。”他说道。
    “之前只是好奇,如今又不想知道了。”福灵轻声道。
    “为何?”他诧异道。
    “就是不想知道了。”福灵翻身向里,小声道,“睡吧。”
    他沉默着,一夜无话。
    早膳后,墨香奉上家宴的菜单,福灵大略看过,说道:“我觉得行,详细的你看着办。”
    “那奴婢可就做主了。”墨香喜滋滋道。
    “你今日是大厨,自然你做主。”福灵说着话斟酌道,“其他院子里的厨娘听你的吗?”
    “试试就知道了,敢不听,我就跟郡主告状。”墨香有恃无恐。
    “告来告去的,容易误事。”福灵指指雨香,“你陪着过去,无事就打打下手,有事你就拎菜刀把她们唬住,上次曹喜的事后,都知道你飞刀厉害,想来没人敢惹。”
    大将军在旁听着,不觉扬了唇角。
    雨香墨香高高兴兴去了,晴香与书香捧了彩纸与竹篾过来,福灵想了想说说:“圆的方的灯笼都没意思,咱们扎十二生肖吧,先扎一对大肥猪。”
    “为何是一对?”晴香问道。
    “我和大将军都属猪啊。”福灵说。
    “大将军不像是属猪的,像属狼的。”书香轻声笑道。
    “我觉得是属豹子的。”晴香笑道。
    福灵也笑:“我觉得更像属牛的,还是一头蛮牛。”
    牛妈妈在后轻咳一声,书香歪头笑道:“牛妈妈觉得大将军像什么?”
    说着话倒吸一口凉气,捂了唇紧张看向福灵。
    “怎么了?”福灵笑问。
    “大将军没走……”书香的话音从指缝里透出来,呜呜哝哝的。
    “说什么呢?”晴香笑道,“平日里就你最神经,总爱一惊一乍吓唬人。”
    就听牛妈妈笑道:“大将军今日不去军营?”
    “今日除夕,不去了。”
    声音低沉却如炸雷,晴香和书香一前一后,逃命一般小跑步出了房门。
    福灵看过去,他正面无表情端坐着喝茶。
    “没想到大将军今日在家。”福灵客气笑笑,“大将军可要和我一起扎灯笼?”
    话虽如此,心下想的是,想来你不会,也没兴趣,不如挪步到书房去,我们好自在些,就因为你在,丫头们大气都不敢出,我也跟着扫兴。
    他却说一声好,过来拿起竹篾,几下子弯好一个形状,递了过来。
    福灵惊讶不已:“你竟然会这个?”
    “我在神机营呆过,专做弓箭,遇上节庆,也糊灯笼。”他说道。
    福灵哦了一声,他说话间又弯好一个,说道:“两个连在一起,糊上彩纸画上眼睛就是。”
    “这是猪吗?”福灵端详着。
    “是一头牛,一头大蛮牛。”他一本正经说道。
    福灵哧一声笑了,笑着唤晴香和书香:“进来吧,大将军大人大量,不与你们计较。”
    两个丫头答应着,却迟迟不见人影。
    牛妈妈端了茶过来,笑说道:“难得大将军今日在家,郡主就别做这些了,和大将军说说话,待日头高了,在府里四处走走,岂不更好”
    说话间,大将军又做好几个竹架,福灵笑道:“要我们来做的话,先要画一画,然后试一试,不对了再画再试,好不容易成一个,心中就分外欢喜。你这样虽快,却没了乐趣。”
    他不解看着她:“乐趣何在?”
    福灵笑着对牛妈妈道:“将这些拿给晴香和书香,让她们做去,我呢……”
    她歪头想了想:“我和大将军下棋。”
    “郡主棋艺甚是了得,大将军可要小心应对。”牛妈妈有意顽笑。
    福灵得意看着他,大将军郑重点头:“我会小心的。”
    棋盘摆上,二人对坐着你来我往,连下三盘,福灵一败涂地。
    她不服气,紧绷了脸,使出浑身解数又下三盘,依然是输。
    撸起袖子,盯着他咬牙切齿道:“我哥哥的棋艺在京中数一数二,他跟我下,十有三四要输给我,难道你比他还厉害?”
    “我自然比不过文毓郡王,他不是输给你,是有意让着你吧?”他气定神闲说道。
    福灵呆愣半晌,气呼呼道:“那你就不能让着我些?”
    又下三盘,都是她赢,福灵又不高兴了:“你让得也太明显了,让人赢得很不舒服。”
    他抿唇看着她:“咱们还是扎灯笼吧。”
    “不行,就要下棋。”福灵执拗道。
    再下三盘,福灵输一赢二,他说道:“十有三四的话,三局让一局。”
    福灵咬牙一笑,伸出手呼得一下乱了棋盘,气恼道:“不下了不下了,真是讨厌,赢得太轻松,觉得像是偷了你东西,输得又太惨,都不想活了,没了趣味,只剩了折磨。”
    “那我陪你出去走走。”他说道。
    “不去。”福灵气恼着,“都知道哥哥让着我,可谁也不会说出来,大家皆大欢喜,你非得揭破。”
    “自欺欺人。”他说道。
    “我就是自欺欺人,自从听了你在来升客栈那几句话,我回想过去,可不就是一直在自欺欺人吗?我总是告诉自己,皇族众多的公主郡主里,太后最喜爱我,其实是公主只愿亲近皇后,与太后客气疏远,其他的郡主又怕她,对她敬而远之,只有我肯到她面前讨巧,她才对我不同。
    我还骗自己,我父王与皇上一母同胞,皇上对成王府分外眷顾,其实只是不冷不热,不惹也不理罢了,父王慈爱,却游手好闲,哥哥才华出众,可体弱多病,我……”她低下头去,“我这些年靠自欺欺人支撑着,过得挺好,你为何要点醒我?你总是点醒我,你可恶……”
    她声音发哽,用力抹一下眼睛,他有些意外,也有些慌张,张口想说什么,又忙合上了,只是伸手捉住她手,紧握在掌心,沉默着越攥越紧。
    福灵抽了几下抽不出来,抬起头红着眼圈看着他。
    他艰难开口道:“我只是说下棋,没说别的。”
    “我知道。”福灵点点头,吸着鼻子道:“其实,我想家了,今日除夕,分外想。”
    “我陪你到城里逛逛。”他忙道,“你想去那儿就去那儿,想做什么就做什么,想买什么就买什么。”
    “这可是你说的。”福灵破涕为笑,挣开他手唤一声来人,牛妈妈忙进来服侍她梳洗。
    梳洗过换了衣裳,绕出屏风就是一愣。
    胡玉茹怀中抱着他的黑色鹤氅,坐在他对面,与他小声说着话。
    “玉茹来了?”福灵看着她怀中笑道,“这不是大将军的鹤氅吗?怎么在你那儿?”
    大将军张了张口,想说昨夜里不是告诉你了吗?玉茹抢在前头笑道:“昨夜里我吃得撑了,出来走动消食,正巧遇见明庚哥,他非说我穿得单薄,脱下自己的鹤氅为我披上,其实我穿得厚着呢,哪里就冻着我了?”
    福灵斜他一眼,笑道:“你明庚哥对你可真好。”
    玉茹低了头羞涩得笑,福灵看看她,又看看大将军,笑问道:“玉茹可是专程来还鹤氅的?”
    “我听说郡主带人糊灯笼,想着来凑个热闹。”玉茹看着炕桌上的棋盘,“却原来在下棋,早就听说明庚哥棋艺高超,可能与我切磋一番?”
    “今日不巧。”福灵笑道,“我正准备出府去逛逛,玉茹可要同去?”
    “好啊。”玉茹笑道,“那日被樊夫人相扰,没能去成,今日除夕,街上分外热闹,我便陪着郡主和明庚哥好好逛逛。”
    “大将军繁忙,去不了。”福灵瞥他一眼,“只能咱们两个逛去。”
    他不解看着她,福灵冲他笑笑:“大将军自管去忙,我们走了。”
    她兴高采烈出门,留他独坐房中,满怀困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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