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一早,廖恒带了西席过来,福灵得信后,带着三位如夫人与耀文耀章出府门相迎。
    不多时,廖恒骑马而来,身后跟着一辆马车。
    来到府门外,廖恒下了马,从身后马车中扶下一位精神矍铄的白胡子老爷爷。
    耀文与耀章同时倒吸一口凉气,耀章声音里带着哭腔,对耀文道:“怎么把封先生给请来了?怎么偏偏是封先生?”
    耀文定了定神,抢步过去扶住封先生,规规矩矩说道:“不知封先生大驾光临,学生有失远迎,失敬失敬。”
    封先生胡子一翘:“老夫还没老,用不着你扶。”
    耀文忙忙松开,回头给耀章使个眼色,耀章硬着头皮迎了上去,干笑两声道:“封先生不许耀文扶,怎么就让廖先生扶?”
    “永之是我的得意门生,景洪四年春闱的探花,他扶着我,我高兴。”封先生两眼一瞪,“你们两个想扶着我,中了科举再说。”
    耀章挠了挠头,耀文忙躬身作揖道:“学生定当全力以赴。”
    封先生哼了一声:“说好听的没用,集贤书院里的学生,你们两个最是调皮,一文一武哼哈二将,常常合起伙来欺负人,如此顽劣,若不是看大将军的脸面,给座金山也不来。”
    福灵听到一文一武哼哈二将,瞟一眼徐夫人与程夫人,快步迎了上去,含笑说道:“封先生大驾光临,敝府蓬荜生辉,封先生快快请进。”
    廖恒在旁笑道:“这位就是福灵郡主。”
    “郡主这样客气,老朽可不敢当。”封先生忙毕恭毕敬作了个揖。
    耀章在旁边小声对耀文道:“原来封先生这样势利,看到咱们的母亲贵为郡主,就对她如此客气。”
    没想到给封先生听见,老爷爷两眼一瞪:“错矣,老夫尊敬郡主,不是因为她的身份,是因为她肯千里远嫁,来到这简陋的边城,来了以后也没有敷衍勉强,而是尽心尽责。”
    说着话又冲福灵一揖,福灵有些羞窘,忙道:“我是既来之则安之。”
    “好一个既来之则安之。”封先生竖起大拇指,看向在场众人,“堂堂郡主做了你们大将军府的主母,是诸位的福气。”
    三位夫人忙忙恭谨称是。
    廖恒笑着为三位夫人引见,彼此客气行过礼之后,一行人进东侧门来到一所两进的院子,院子早已不知妥当,前面一进做了学堂,后院供先生坐卧起居。
    耀文与耀章奉上束修,行了拜师礼,福灵唤来一位憨厚敦实的半大小子,对封先生笑道:“这是春生,原在大将军书房里洒扫,让他过来侍奉先生吧。”
    封先生打量着春生:“人可靠吗?”
    “可靠。”二夫人忙道,“是大将军老部下的孙子。”
    “可靠就行。”封先生道,“大将军明里暗里有许多敌人,要处处小心,尤其是你们这大将军府,每一个人都要知根知底,所以我才没有带人过来。”
    福灵心中顿生敬意,恳切道:“封先生言之有理,我等受教了。”
    封先生喝几口茶道:“耀文与耀章荒废学业已经月余,这就开始上课。”
    福灵忙率三位夫人告辞,廖恒与封先生交谈几句,也跟了出来。
    “封先生是从集贤书院请来的?”福灵笑问。
    “没错,集贤书院里脾气最大学问最高的先生,也是耀文与耀章最怕的先生。”廖恒笑道,“刚去请他的时候,死活不肯来,说书院里子弟众多,不能为了大将军府的两位公子舍下众位学生,我苦口婆心动之以情晓之以理,又拿出大将军名号狐假虎威,磨了三天,总算答应了。”
    “辛苦廖先生了。”三位夫人忙道。
    “为了耀文与耀章,我不嫌辛苦。”廖恒笑道。
    “武学呢?”福灵又问。
    廖恒道:“武学方面就由伍校尉教导他们。”
    伍校尉?福灵想着那个瘦高利落的伍校尉,除去办差的时候能听到他说话,其余时候沉默得几乎木讷。
    疑惑问道:“伍校尉很厉害吗?”
    “带兵把守大将军府的,自然十分厉害。”廖恒笑道,“请郡主放心,也请三位夫人放心。”
    客套寒暄几句,三位夫人自回后院,廖恒对福灵道:“郡主稍等,我有好东西奉上。”
    福灵进了客堂等候,不大的功夫,廖恒抱进一只木箱。
    打开来,里面整齐码放着画册,福灵两眼一亮,拿出一本翻看着笑道:“这么快?”
    廖恒点头:“我去信询问后,独孤娘子很快来了回信,她说郡主要多少本,就刊印多少本。我先刊印了二十本,不够的话,郡主再吩咐就是。”
    福灵高兴得连声说好,问廖恒道:“可回信谢过她了?”
    “回了。”廖恒一脸公事公办。
    “刊印好的画册有没有捎上一本?”福灵又问。
    “用得着吗?”廖恒漫不经心说道。
    “她辛辛苦苦一幅一幅画出来的,原稿都送了你,自己留一本刊印的,闲来无事打开来看看,不是应该吗?”福灵笑道。
    “那倒也是。”廖恒点点头,伸手从书箱中拿走一本,“这本给她捎过去。”
    福灵点点头,问他道:“她在信中说了些什么?”
    “头一封问她能不能刊印,她回信说能,第二封我说多谢,她说不用谢。”廖恒说道。
    福灵听了心里小火苗突突直往上窜,忙喝两口茶稳了心绪。
    琢磨着要不要给独孤娘子写封信点拨一下,既是鸿雁传书,你可以说说最近做了什么想了什么回忆一下过往,说什么都行,别当作公文来往啊。
    廖恒走后,正要提笔写信,想起大将军说需要保密,颇费踌躇。
    正思量的时候,樊夫人来了。
    福灵看她急火火的,忙问道:“怎么了?”
    樊夫人哎呀一声:“今早上去探望俞夫人,她说昨日在土佛寺偶遇郡主与玉茹姑娘,她看玉茹样貌品格均是一流,要为邹开保媒。这不是乱点鸳鸯谱吗?可急坏我了……”
    “不过是提了一句,并没有定下什么话,坐下喝口茶慢慢说。”福灵笑道。
    “没定下话就好,没定下话就好。”樊夫人长长吁一口气,擦擦额头的细汗,坐下来喝着茶定了心神,笑眯眯看向福灵。
    福灵诧异道:“怎么这样看着我?”
    “郡主猜猜,邹开看中谁了?”樊夫人笑问。
    “你告诉我就是,我猜不着。”福灵笑道,“虽说见过邹开几次,我对他不甚了解。”
    “先不告诉郡主是谁。”樊夫人卖个关子,“我先给郡主说说邹开。”
    “邹开的祖父是甘州城里的乡绅,狄人打进甘州城的时候,知府带着家眷连夜逃跑,属官也跟着遁走避祸,邹开的祖父联合乡绅,带着家丁组成的队伍拼死抵抗,终是寡不敌众,被悉数诛杀,人头挂在城墙之上,他们家中男丁被砍头,女眷幼童被下狱,邹开那会儿才四岁,跟着祖母进了大狱,其时因他的外祖母病重,父母前往金城探望,侥幸逃过一劫,邹开跟着祖母在狱中住到十二岁,一住就是八年。
    他的祖母出身书香门第,为他启蒙认字教他读书,同住的一位夫人会刀法,便教他一些武功,这孩子被教得很好,在狱中苦盼出头之日,是大将军救他出来的,他说那天是除夕,一个风雪之夜,他们又冷又饿,狄人的士兵故意当着他们的面煮肉吃,看着他们的馋相取乐,他几次握紧拳头想要冲上去反抗,祖母死死拉着他,不许他轻举妄动。
    他说他们每日都要被狄人的士兵那样羞辱,他们将煮好的肉举在孩子们的唇边,等孩子们张嘴的时候,突然又拿走,然后又举过来又拿走,有时候他们会将一些肉扔在孩子们脚下,让他们跪下去像狗一样趴在地上吃光。
    他在绝望中突然听到咣当一声响,外面的大门被撞开,一个人骑着马踏破雪幕冲了进来,他说永远忘不了那一刻,大将军如天神下界,拯救他们于水火。
    我军夺回甘州后,邹开的父亲从凉州归来,任了通判,他们夫妇企盼儿子刻苦读书夺取功名,邹开却一心想要投军,他的祖母支持他,在他十四岁时,带他到军中求见大将军,大将军让他好好读书,满了十六岁再来。
    十六岁的时候,邹开考中秀才,自己找到大将军,坚持投笔从戎。大将军说服邹通判,让他进了军中,开头跟在大将军身边做一名文书,其时大军已攻克肃州,大将军挥师深入敌境,邹开因作战勇猛,连立军功,几次升迁后,做到了五品将军,是军营里年纪最小的将军。
    他崇拜大将军,用性命护着大将军,不容许任何人对大将军不忠或者不敬。”樊夫人娓娓说道。
    福灵听得红了眼圈,轻声说道:“他耿直可爱,虽冒犯过我,我却狠不下心去罚他,今日听了他的故事,更是庆幸当初不与他计较。”
    “是啊。”樊夫人笑道,“他很讨人喜欢,几位夫人争着为他说媒,我最先想到的就是玉茹姑娘,可她好看归好看,性情太过古怪,我倒怕委屈了邹开,就搁下她另外物色着,可一时半会儿也没个合适的。没想到昨日傍晚他特意来找我,说是看中了一位姑娘。”
    “到底是谁?”福灵好奇得身子前倾。
    “郡主一点儿也猜不到?”樊夫人笑道。
    福灵想了想:“既是来找我,难道是我这四个丫头中的一个?”
    樊夫人重重点头。
    福灵正色道:“我这四个丫头金贵,想娶她们,我这关可不好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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