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的时候,廖恒来了。
    先到自己院子里瞧了瞧,屋里屋外一应摆设保持原样,衣橱里他的衣帽鞋袜分毫未动,好像还添了两套应季的夹衣。
    这才满意往客堂而来,进门看到福灵,脸扭过一旁,身子冲着她,躬身作揖道:“对不住。”
    福灵看他姿势别扭,忍不住想笑,轻咳一声道:“知道错了就好。”
    “是你有错在先。”廖恒站直身子,依然扭着脸。
    “我喝醉了,你清醒着。”福灵道,“你的错更大。”
    廖恒扭脸看了过来,愤然道:“你醉酒前就将想法存在心里,喝醉后才会不由自主行动。”
    福灵嗤了一声:“你呢?若不是之前想过,怎么会一见面就逼问出来?”
    廖恒哼一声,拣一把椅子坐了,摆手道:“算了,不提了,懒得与你计较。”
    “好像我就愿意跟你计较似的。”福灵直视他的双眼,“芸雪的神像呢?”
    “不用你管。”廖恒避开她的目光。
    “我梦见佺儿了,佺儿哭着找姐姐,说姐姐丢了,没人陪他玩儿。”福灵说道。
    “我也梦见了,不光梦见佺儿,还梦见岳父岳母,他们追着我跟我要女儿。”廖恒揉一下太阳穴,“来这儿之前,我把芸雪送回去了。”
    福灵赞赏点头:“这还差不多。”
    “多谢郡主夸奖。”廖恒自嘲一笑,“说正事吧。”
    “你可要见大将军?”福灵忙问,“让人把他抬出来就是。”
    “算了,让他养着吧,跟郡主说也是一样。”廖恒道,“他惦记军营中的比武吧?”
    “没错。”福灵点头:“他只让我问这一个问题。”
    “各有胜负,对方胜得稍多些。”廖恒云淡风轻说道。
    福灵讶然:“他们很厉害吗?”
    “他们采用的是田忌赛马的策略,下等对上等,上等对中等,中等对下等,我方都是中等,只不过让对方误以为我们也分上中下三等。”廖恒笑得高深莫测。
    “也就是说,我方只有与对方下等比武,才能获胜,对上中等则一半一半,上等则惨败。”福灵有些着急,“我们就这样弱?就没个上等?”
    廖恒摇头笑道:“我方没有中下等,全是上等,只不过收敛锋芒,让着对方而已。”
    “为何要让着他们?”福灵急道。
    “让他们以为自己很厉害,全身心投入比武,省得给军营里添乱。”廖恒道。
    福灵看他胜券在握,便不再多问军营里的事,说起对文忠郡王妃和向首领的怀疑,并将几页纸递了过去,上面记录着程夫人头一次在暗道中听来的消息。
    廖恒喝着茶慢悠悠仔细看过,抬头看向福灵:“这些远远不够,还有别的吗?”
    福灵跟他说起文忠郡王来访之事,廖恒凝神听罢,又问道:“文忠郡王妃回去后呢?”
    “她头一个要找的人便是向首领,向首领没在,到草原上骑马去了,傍晚方归,但是没有理她,夜里二人方见面,然后起了争执。”福灵道。
    “争执了些什么?”廖恒问道。
    福灵迟疑了一下,将程夫人第二次听来的消息讲给他听。
    “他们兄妹二人这一场争执,大将军与郡主都认为推断不出什么来,是吗”廖恒笑得意味深长。
    福灵说一声是,颇有些底气不足。
    “那郡主跟我说一说大将军受伤当晚的情形。”廖恒道。
    福灵便说起二人趁夜出府赏花,共乘一骑从北到南,暗处突然有飞镖射来……
    廖恒说声等等,狐疑看着她道:“趁夜赏花?”
    “不,不是赏花,是看月。”福灵忙道。
    “夜里月色如何?”廖恒问道。
    “月色如水,花香扑鼻。”福灵脱口说道。
    “想来郡主与大将军心情极好,于是,便做了一些不宜被人看见的事,对吧?”他问道。
    福灵愣了愣,看他一本正经,毫无戏谑之意,避开他的目光,轻轻点了点头。
    廖恒嗯了一声:“那么,郡主可曾见过那向首领?”
    “见过一次。”福灵说起那日下午欲往樊府,在府门外巷子里与文忠郡王妃的队伍相遇一事。
    “郡主可戴着帷帽遮住了脸?”廖恒又问。
    福灵点头说是。
    “不对啊。”廖恒思索着看向福灵,“之前呢?郡主有没有遇见过什么人?陌生的人,奇怪的人,或者主动与郡主搭讪的人。”
    福灵咬一下唇,将那日遇见一位陌生男子,男子主动提出跟她赛马一事说给廖恒,说罢惊觉脸颊发热,埋怨廖恒道:“还不是怪你?把我气坏了,我心里憋着的气出不来,才答应与他赛马的。”
    “不对。”廖恒摇头,“若是萍水相逢,郡主又带着帷帽,看不出美丑,那个男人不可能冒然提出跟你赛马,这个人之前见过郡主吧?”
    福灵迟疑着,廖恒忙道:“事关重大,请郡主务必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好吧。”福灵只得说起去往城隍庙,误以为那人是大将军,自己一路策马紧追,在拐弯处耍诈超过,计谋得逞后冲那人得意大笑的经过,告诉了廖恒。
    廖恒听罢,挑眉看着她。一脸得恍然大悟:“那人一定以为郡主在勾引他,所以才有了后来那一系列的麻烦。”
    福灵忙道:“我以为他是大将军,才那样的。”福灵急忙说道。
    廖恒幸灾乐祸看着她,“都是郡主惹出来的祸端,是郡主害得明庚受伤。”
    福灵两手紧紧绞在一起:“我不明白你话里的意思。”
    “郡主冰雪聪明,怎么会不明白?昨夜里听了程夫人的话,郡主就明白了,只是在装糊涂,明庚呢,不想让郡主自责,也跟着一起装糊涂。”廖恒冷笑道,“两个人一起装糊涂就罢了,为何非得让我过来做这恶人?”
    “我真的没想明白。”福灵忙道。
    廖恒一声嗤笑,满脸都是嘲讽之色。
    福灵抓起茶盏,恨不得砸在那张可恶的脸上。
    忍了又忍,抓起一颗果子扔了过去,正中廖恒面门,廖恒就觉鼻子一酸,眼泪迸了出来,抬手捂了鼻子,气咻咻看着福灵。
    福灵吓一跳,忙陪笑道:“没想到扔得这么准,以前都扔不准的。”
    廖恒捂着鼻子起身就走,福灵忙道:“你的院子没有动,还是你的。”
    他脚下不停,福灵又道:“知道你要来,我特意嘱咐墨香为你做了好吃的。”
    人已到了门口,福灵叹口气道:“我有一幅芸雪的绣像,你要不要?”
    他顿住脚步猛然回头,福灵道:“没骗你,我找画工绣工均是一流的有人做的,怕你看后情绪激动,想着商量过正事再给你。”
    他坐了回来,喝几口茶稳了心神,正色说道:“与郡主赛马的人就是向首领,那日去往城隍庙的路上,郡主与他偶遇,将他当成了大将军,夫妻间才有的挑逗用在陌生男人身上,他即便不动心,也十足好奇,其后郡主出了城隍庙,他一路跟随,然后提出与你赛马,他提出与你赛马,是想要哄你开颜,还是想要与你套近乎,我不得而知。
    赛马后,他回到甘棠巷,他难耐对郡主的好奇,想要尽快见到你,于是他让文忠郡王妃前往大将军府邀请郡主家宴,不料路上相遇,郡主执意不肯前往,他没有遂意,入夜后,他遇见你与大将军骑马出行,至于是偶遇还是他跟踪盯梢,不得而知,他一路尾随你们,当他看到郡主与大将军卿卿我我,一时间又嫉又恨,忍不住下了杀手。”
    廖恒说罢看向福灵:“我能推断出这些,你与大将军一样可以,所以我说你们两个一起装糊涂。”
    福灵咬了唇,昨日书香说向首领去过大草原,她已有所怀疑,只是没有抓住瞬间的念头。
    福灵坦然看着廖恒,“大将军兴许是想要维护我,不想多说,我是真的没有想到,或许是不愿意想到,总之,我不是有意装糊涂。”
    廖恒没有说话,福灵又道:“正所谓当局者迷,旁观者清,你想想这个道理。”
    廖恒这才有所松动,接着说道:“蔡融表字正平,文忠郡王妃口中这位平哥,应该就是蔡融。文忠郡王妃来到边城,一来为勾引明庚,二来,她是向首领牵制蔡融的工具,蔡融才干一般,却是太子面前的红人,来到边城后屡出奇招,我总觉得他背后有人指使,看来就是这位向首领。只是,这位向首领是何来头?”
    福灵忙问道:“那么,向首领与文忠郡王妃的身份,你可有所怀疑?”
    “一对兄妹,与明庚有私仇,与蔡融打小一起长大。”廖恒一笑,“还能是谁?”
    “蔡广的一双儿女?”福灵惊问道。
    “不过,文忠郡王妃的身份不应有假,若她是假的邱月华,就算安王府愿意,宗人府那儿只怕不好交待。”廖恒说道。
    “我哥哥昨夜里来了书信,信中提起邱月华。”福灵将文毓郡王书信中所言详细告知廖恒。
    廖恒听罢,脸上诧异之色一闪而过,似乎不经意间随口问道:“文毓郡王来信了?”
    福灵以为他会意外于邱月华之事,他却提也不提,而是来这样一问。
    福灵觉得奇怪,突然想到那信是费通送来的,而不像往常,与军中信件一起传递,难道近几日军营里与京中没有书信往来,所以廖恒起了疑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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