福灵回到上房,未进房门就听到女子的哭声,大将军有伤在身,是谁这样不懂事?
    蹙眉看向门外站着的小丫头,小丫头十分机灵,不等她问,便小声说道:“是玉茹姑娘。”
    福灵待要抬脚进去,牛妈妈迎面出来,瞧见她小声道:“大将军吩咐老奴出来的。”
    福灵想了想,到座凳上坐了,隔窗听着里面的动静。
    就听胡玉茹抽抽噎噎说道:“文忠郡王妃到了边城后,进府里来探望郡主,逛到后花园时偶遇我在弹琵琶,便谈了几句音律,从那以后,一直有来往。
    她与我同龄,人长得美,精通诸多才艺,待人十分亲切,从不自恃郡王妃的身份,跟她在一起的时候,像是亲亲热热的小姐妹,我很喜欢她。
    可一来二去熟了以后,她总是问起明庚哥,她不像别人问你打仗的事,她专问男女之事,问你喜欢什么样的女人,问你以前的妻妾,问你和嫂子是不是真的恩爱,问你是不是常不回家,问你在军营里有没有豢养营妓,还问你是不是喜好男风……”
    胡玉茹顿了一下,接着说道:
    这些话并不是一次问起,都是闲谈中一点一点提及,她也不会直接问出,而是绕着弯试探,我一直没有怀疑过她,也就知无不言,说的都是实话。
    直到上回她过来探望明庚哥,中途去我房中闲坐,她满面春风对我说,明庚哥总算答应前往甘棠巷赴宴,她得好好准备,她问我明庚哥喜欢女子怎样装扮,美艳的?冷素的?活泼的?还是天真的?她又问我明庚哥喜欢什么香,浅淡的?还是浓烈的?抑或自然的体香?我说我不知道明庚哥的喜好,她有些不高兴,起身走了。
    她走后,我起了疑心,设宴款待客人,不问菜式器物茶点或者助兴的歌舞,而是纠缠明庚哥喜欢怎样的女子,难道她要引诱明庚哥吗?
    想到此处,我担忧极了,我与她上过几次街,见过她勾引男人的手段,一个姿势一个动作或者一个笑容,那些男人就痴了。
    她跟我说过,自己从小被当作一个玩意儿养大,那些人对她鞭打针刺挨饿受冻,逼着她学会怎样引诱男人,她早已没了尊严,也不知什么是羞耻,她喜欢勾引男人,尤其是那些骄矜自傲的男人,看着他们跪倒在她脚下,她心中才会满足,才会快乐。
    我担忧她要引诱明庚哥,我虽不懂朝堂,却也知道京中不停派人过来,一拨比一拨厉害,对明庚哥不是什么好事,她的身份是郡王妃,万一她得了手,被人抓到什么把柄,岂不是雪上加霜吗?
    我去了一趟甘棠巷,想要试探她,她似乎还在为前几日的事生气,推脱说头疼得厉害,不肯见我。
    昨日一早,她派人过来接我,说是请我过去吃粽子。
    我一进去,她拉着我的手就哭,她说从小在寺庙里长大,回到京城已是一十八岁,同龄的千金们大多出嫁,少数几个待嫁的也与她不熟,她很羡慕别人有闺中密友,亲亲热热无话不谈,没想到来边城与我一件投机,她心里早将我当做亲姐妹,这几日别扭着,心中一直难受。
    几句话说得我也哭了,就忘了对她的警惕。
    用过早膳,她笑说道:“今夜里大将军和郡主过来,我还没想好夜里穿什么衣裳,玉茹午后过来帮我挑选一下,如何?”
    午后过去,她先是拉着我躺在榻上稍事歇息,说是午后小憩一番,起来会容光焕发,醒来后她差人打水沐浴,浴桶里注好水后,她命丫头拿来几个小盒,里面是各种花瓣,她问我泡哪一种,我想了想,挑了沙果花的花瓣。
    沐浴后,她打开衣橱,让我为她挑选,我挑了芸雪姐姐最爱穿的粉白,她又让我帮她梳妆,我便照着芸雪姐姐的模样,为她挽一个偏髻,画了淡妆。
    我又告诉他,明庚哥最爱听琵琶曲。
    我想着,任她手段再高,明庚哥看到她,只会想起芸雪姐姐,不会受她引诱。
    我依然不放心,可我已无计可施。待要起身告辞,听到她吩咐丫头说:“晚宴时记得带上玫瑰露,可解酒生香。”
    我突然就有了主意,我笑着说道:“忙了这些时候,我也渴了,听到你提起玫瑰露,口水都下来了。”
    她忙吩咐道:“给玉茹姑娘冲些玫瑰茶喝。”
    我喝了一盏连声说好,她笑道:“你这么喜欢,应该送你一些,不是我小气,实在是来的时候带的不多,我又一日也离不得此物。好在如今后花园百花盛开,回头我带着你一起做,想要多少有多少。”
    我说:“没有玫瑰露,玫瑰粉也行啊,上回给的用了以后肌肤细嫩生香,我便用得多些,谁想很快用完了。”
    她笑道:“除了玫瑰露不行,其他的都行,里屋搁架上的瓶瓶罐罐,你自己挑去。”
    我进了里间,看着架子上一个乌青的瓷瓶。
    架子上的瓶瓶罐罐有水晶的,有琉璃的,白瓷的,青花瓷的,红瓷的,都十分好看,只有这乌青的的颜色太过怪异,有一回我过来,跟她说这个瓶子看上去有些吓人,她跟我说,因为里面装的是药,怕拿错了,特意用这样的瓷瓶,除了她没人会碰,我问是什么药,她说是一种药粉,人吃一点进去就能倒下,你若有恨的人,给他吃一些,保准你舒心畅意。
    她若在宴席间倒下去,就不能勾引明庚哥了。
    我将那药粉倒出一些,放在了玫瑰露中。
    今日一早我过去察看动静,听说她被毒死了。
    我没想到那是毒药,没想到她会死。
    “是我害死了她。”胡玉茹哭道,“我又后悔又害怕,我不想害死她的,也害怕下狱给她抵命。”
    福灵听得目瞪口呆,这么说来,给蔡芙蓉下毒的,竟然是玉茹?
    她怀疑过蔡融,蔡骧,文忠郡王,估计文忠哥哥与蔡融也在怀疑她与大将军或者廖恒,谁又能想到,会是玉茹?
    就听大将军说道:“文忠郡王妃之死并非命案,而是涉及朝堂纷争,如今都已经处置妥当,不会再追究是谁投的毒,你不用害怕。”
    “一位郡王妃死在了边城,可会给明庚哥带来祸患?”胡玉茹忙问。
    “不会。”大将军道,“忘了此事,就当没有发生过。”
    胡玉茹默然半晌,又问道:“明庚哥的伤可要紧吗?”
    “不要紧,只是皮肉伤。”大将军道。
    “那,明庚哥好生将养,我回去了。”胡玉茹起身向外。
    福灵待要起身迎过去,就见她帕子掩着脸扶墙走出,趔趄着下了石阶,紧紧把着一个小丫头手臂,拱肩缩背绕过回廊出了角门。
    “看来是吓着了。”福灵望着她的身影说道。
    “可不,给吓坏了。”牛妈妈对福灵道,“刚刚过来上台阶的时候,两腿一软,跪在了那儿,也等不得别人搀扶,几乎是爬着上了石阶,我隔门瞧见,忙迎了出来,满脸都是泪,身子抖得筛糠一般,上下牙不停打磕,咯咯得响,进了门看到大将军,只知道哭,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大将军也惊着了,连声问她何事,又喊我倒茶,好不容易镇静下来,才能开口说话。”
    福灵叹一口气,心中滋味复杂,本来一直防着她,却没想到她会无意中救了明庚。
    回身进了房中,大将军吊着右臂在地上缓慢踱步,忙忙过去扶了他,嗔怪说道:“怎么就不能安生呆着?”
    大将军道:“趴了好几日,再不动一动,该生锈了。”
    福灵摁他靠坐在炕上,问道:“洗漱过了?”
    他嗯了一声:“牛妈妈帮的忙。”
    “饿了没有?”
    “早就饿了,一直忍着在等你。”
    “我回来有一会儿了,看玉茹正跟你说话,在窗外坐了一会儿。”
    “都听到了?”
    “听到了。”
    “玉茹受了些惊吓,你多关照她吧。”大将军道。
    “回头我瞧瞧她去。”福灵点头道。
    “文忠郡王如何?”大将军问道。
    福灵摇摇头:“出乎我的意料,文忠哥哥看到福康,竟然毫不计较。”
    “他是聪明人。”大将军道,“与其计较,不如让你觉得亏欠他,日后好从你这儿谋些好处。”
    福灵想着文忠郡王那些莫名其妙的话,一笑说道:“开饭。”
    饭菜上桌,福灵先喂大将军吃半碗粥,自己才动筷子。
    吃几口饭菜,低下头小声说道:“其实,昨夜里,在宴席上,你看文忠郡王妃的目光,让我很生气,她弹奏完海青拿鹅,就着你的茶盏喝茶,你却那般柔情得跟她说话,我更生气了,以为你情不自禁呢,要不是你受了伤,我打算再不理你。刚刚听玉茹一说,才知道你是因为想起了芸雪。”
    大将军嗤一声笑了:“就知道你是个醋罐子,你和廖恒提出什么将计就计的时候,我才会反对,可你们两个不依不饶,逼着我答应。答应了以后,你还是不依不饶。”
    福灵噘了嘴,白他一眼道:“人家才不是醋罐子,人家最是贤良淑德。”
    大将军笑看着她,伸手握上她脸,掌心摩挲着轻声说道:“那你脸红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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