逃是逃不掉的。
    否则, 早在看见岸边水流上涨的时候,他们就会顺着路跑了。
    事实上,凌山公园已经算是一个很不错的地方了。
    在他们可以选择的范围内, 这个高度, 至少要比之前所在的那片区域和市中心更安全。
    没见他们现在都还没有被水流淹没吗?
    真要往下跑,还真的是无路可走呢。
    山上的水洼也随着大雨越来越多。
    前一日被酸雨腐蚀出来的那些坑坑洞洞,今日全都积起了雨水,“滴答滴答”听着完全没有动听悦耳的美感, 只有大灾难带来的创伤。
    雨还在下,且不停在增大, 几乎要与昨日一样了。
    只不过让人庆幸的是, 今天这雨水中, 没有会叫他们皮肤灼伤的成分。
    而且大约是经过了昨天大量的雨水冲刷, 空气中那股硫磺味也都消失了, 连同漂浮在空中的那种灰烬也都不见, 他们不用再戴着口罩隔绝杂物,也不用担心视力受到影响。
    山上的小路已经被泥巴掩盖。
    却又让昨日的酸雨冲刷出了新的沟沟道道, 如今的雨水便如同小溪一般哗啦啦地从上往下流淌。
    没有足够多的植物,周围的土壤也变得松散,稍一冲泡就开了。
    要不是凌山公园早期出过事故,特意加固过安全措施, 或许此时都要发生泥石流了。
    山脚的洪水已经上涨到了山腰处。
    大家此时不用望远镜,都能看见水面上漂浮着的那些乱七八糟的东西。
    碎木块啦、玩具球啦、还有一些动物的尸体……
    原本应该澄澈的水流,在这些东西的衬托下, 怎么看都觉得让人避之不及。
    “轰!”
    天空一道闪电亮起, 下一刻就是雷鸣的轰隆声。
    凌山公园上的一群人, 都不由得捂住了耳朵。
    大人们纷纷遮住了小孩子的眼睛, 将他们的脑袋藏进自己的怀里,免得被惊着了。
    雨声也在这雷声中越来越大。
    现在,不光是顾着避洪了,还得担忧会不会倒霉地被雷劈到……
    本来早上还能有的一点儿天光,现在又暗沉下去。
    黑压压的乌云十分厚重,里面的雨水好像怎么都倒不完。
    下方的洪水却已经近到眼前。
    原本踏踏实实摆放在地面上的木排,微微一推,就漂浮在了水面上。
    踩上去,木排晃晃悠悠地动了一会儿,又渐渐停了下来。
    一个,两个,三个……
    按照事先安排好的人数,他们慢慢踏上了不同的木排。
    好在王叔他们的技术够给力,做出来的木排还真的承受住了这么多人的重量,并没有沉下水去。
    数个木排漂浮在水面上,没一会儿就不由自主地分开了一段距离。
    水位依旧没有停下。
    当凌山公园最高处也被淹没时,他们的四周已经看不到其他陆地。
    更远的地方或许还有更高一些的山峰,可隔着越来越大的雨幕,几乎无法看清。
    木排上的众人一起顶着大大的油布,遮住了大部分的雨水。
    伤员和身体较弱的老人孩子被安排在了最中间。
    即便是这样,本就有伤或病在身的人,也快要撑不下去了。
    他们的身体,便是平常也需要去医院里静养,等待一个恢复期的。
    可特殊时期,别说是静养了,连基本的药物资源都无法保证。
    这还是有路昭暗中将自己实现存的一些消炎药分出去,要不他们还会更糟。
    中间从地窖搬到了凌山公园,途中有大家代劳,不需要他们自己走路,可路上也并不舒坦。
    到了凌山公园后,又是大雨又是刮风的,伤势怎么能好?
    被水一碰,就得发脓发炎了。
    要真这会儿送去动手术抢救,那还有一线生机。
    可漂浮在洪水之上,他们连个医院影子都看不见!
    活下去,已经成了一件奢侈的事。
    几个知道自己恐怕命不久矣的人已经暗下决心:之后若是可以的话,他们还是不要吃东西了,省出来的资源正好让其他人多坚持一段时间。
    他们都是接受过大家的善意才活到现在的人,到临死这一刻,想到的也是回报大家,不愿意再拖累了别人。
    小孩子们这会儿也打不起精神来。
    小池塘或是小水潭,他们可能会更兴奋地想要玩水。
    但从昨天起就一直下雨,到现在满目皆是雨水和洪水,别的什么都没有了,哪还能生出玩的兴致?
    更别提昨天还有孩子被酸雨灼伤了皮肤。
    那种不舒服的感觉已经让孩子们对天上落下的雨有了畏惧感,不再像以前那样天真欢喜了。
    下午六点。
    天已经暗到像是要天黑了。
    雨渐渐小了些,却还是没停下。
    他们这些木排漂浮在水面上,除了偶尔飘过的一些生物的尸体,就没再见到除了他们以外的其他活人了。
    也不知是那些人距离他们太远,以致于没能碰上面。
    还是说除了他们这些人以外,其他人其实都已经不在这个世界了。
    大家不敢去想,也不愿去想。
    盘腿坐在木排上,拿出饼干之类的干粮吃了。
    还好中午做了那一顿饭,现在可不是就没机会再吃口新鲜热乎的饭菜了吗?
    摆在大家面前的,除了其他活人去了哪儿的问题,还是食物的紧缺。
    是,他们现在还有得吃。
    可之后呢?
    一天两天没事,一周两周,甚至一个月两个月呢?
    食物迟早会吃完。
    饮用水也是一样。
    这木排下的洪水,根本不可能入口的。
    别说那浑浊的颜色,光是瞧见那些飘走的动物尸体,他们也不敢取用这水啊。
    谁知道会不会感染什么病菌呢?
    这种严峻的形势,连小孩儿们都好像也感应到了。
    便是指缝里的饼干渣渣,他们也乖乖地吃了个干干净净,一点儿也没剩下。
    往日里被家长们惯得和小公主小王子一样的孩子,在灾难面前与其他人别无二致,都只是求生的一员。
    距离倒计时结束越来越近。
    木排静静地漂浮在水面上,好像很快就能安全地度过今晚最后的时光了。
    可路昭如今的心里却一点儿也不平静。
    倒计时结束后,她就能离开这个副本世界回到结算空间,然后进入下一个世界了。
    这里的洪水是不是当晚就褪去,明天还会不会有新的灾难。
    这些活着的人该何去何从。
    好像到时候都跟她没有关系了。
    但是,她真的能够完全放下,一丝一毫也不关心吗?
    并不能。
    路昭自认不是什么大发善心的菩萨,总想着普度众生。
    她只是一个平凡的人类,是一个有着自己七情六欲的活人。
    哪怕只是短短的一周时间,可她已经与这群人一起经历了太多。
    团队里的每个人,她从一开始的陌生,到现在甚至都能准确地叫出名字来了。
    她几个余震中,救援队们满脸汗渍,却依旧不愿放弃伤员的坚持;
    记得搬迁路上,伤员病者们,躺在担架上,苍白的嘴唇对着旁边同伴关切的话语;
    记得每一个早晨他们活下来后,大家眼中璀璨的星光和破口而出的欢呼。
    不管是威严睿智的王叔,还是打饭时亲切招呼她的大婶,不管是那些平时娇滴滴地连瓶盖都打不开、灾难中却能猛到背起老人家就跑的可爱妹子,还是大大咧咧说着不饿、主动让出好吃的给姑娘、转头却肚子咕咕直叫的可爱男孩儿……
    都是一个个活生生的,和她一样的人类。
    这一点,不论副本世界的本质是真实或是虚拟,都无法改变。
    要让她就这样完全不管,撒手走人?
    路昭觉得,以后她睡觉可能都不会安稳了。
    她不想午夜梦回之间,还要惦记着这么一群人,和这样一个地方。
    只有知道他们安好,才能释然放下。
    路昭甚至都不求他们能喜乐安康,只要可以有一个看得见的希望都好啊。
    而不是像现在这样,茫然四顾,只有洪浪滔天。
    “小路?小路?”王叔的声音打断了路昭沉重的思绪,“你这丫头,想什么呢这个入神,快点儿吃了吧。”
    王叔塞过来一个小面包:
    “我记得你爱吃这个口味的。”
    路昭哪里肯收下?连忙放回了王叔手里:
    “这是王叔您的晚饭,怎么能给我吃?你才是该快点吃了,否则晚上饿肚子可不好受。”
    王叔乐呵呵地道:
    “人老了,胃口小,吃一点儿就饱了。这个我吃不下了才给你的,别想那么多!让你吃就吃!”
    可路昭怎么会相信?
    这分明就是老人家自觉时日无多,主动将食物让给了年轻孩子啊。
    旁边的一个老太太被他们这动作逗得一乐,干脆伸手一把夺过了那个水果味的小面包,直接掰开成两半,一半动作迅速地塞进了路昭的嘴里,由不得她拒绝,另一边塞进了王叔的嘴里,免得他再絮叨。
    老太太一咧嘴,露出来的就是没牙的牙龈:
    “这不就成了吗?你一半,我一半,谁也别跟谁说不了。推来推去,要是落到水里,可不知道便宜了什么东西呢!”
    被面包塞得说不出话来的一老一少面面相觑,纷纷朝着老太太讨了个饶,这才老老实实将面包嚼了咽下肚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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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ps:
    晚安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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