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的。梁昭惊异于他答对了,答案拿不出错。
    “你知道吗?”她酒后吐真言,“我有时候想起我们婚前的画风,小打小闹、看电影、旅游、过节互送礼物、你送我香水我给你买衬衫,会当真以为我们恋爱过。就是怎么看,都怎么像情侣。”乃至好多情侣都做不到这样。
    喝醉的人扭头来看她,五官在流动的光影里愈发立体,他等着下文。
    而下文依旧赤诚,“我不清楚你如何,反正顾岐安,这辈子能在我这里有这番待遇的,除了顾铮就是你了。
    老天,不对,是顾铮都没你的福气!我从来没送过他charvet的衬衫!遇见他那会儿,工作上升期又忙,也基本没跟他看过几场电影。
    倒是和你……”
    因为彼时他们关系的特殊性,总约在宾馆或直奔主题仿佛太轻浮,于是有那么几回,就假把式地约在电影院。
    档期随便,碰见什么看什么。小众大众、文艺商业都看过。
    梁昭说着就徐徐歪躺下来,声音绵密且软糯,想到什么说什么,全无神智,“哎呀,可是我们婚后一次电影院没去了。去年上影节,引进许多日本电影我都好想看的,还有今敏和北野武的作品噢!但一个人看太没意思了,你又不去……
    原来你对看电影这么不热络嘛?”
    喝酒误事。眼前的洋相就是妥妥的证据。
    梁昭全忘了自己还在车子上,也全丢了形象,就可劲地直抒胸臆。顾岐安敢打赌,他要是拍下来明天拿给她看,她必然会后悔,甚至不承认。
    想到就干脆行动。
    有人掏出手机,悄默声打开摄像头,使坏地诱导她,“你说什么?我刚刚没听清楚。”
    镜头里的人又复述一遍。一字不差也罢了,且还加了更多细节。
    顾岐安苦忍着笑意,“然后呢?我对电影不是不热络,是每天对着手术台眼睛疲劳,下了班都尽量将养着它。”
    “那你也不说!”
    “你也没约过我啊。”
    “我没约过你嘛?”梁昭糊涂了,挠挠头皮细忖半天,还是认定他骗人!于是瘪着嘴,阖眼思索该怎么反驳。
    镜头捕捉到的,就是她那醉到酡红的容颜,般般入画女儿色,娇且憨。
    憨是重点。
    顾岐安笑得不行了,但克制自己,故意冷声问她,“你说这番话究竟要表达什么?”
    出镜人像被揿了暂停键般地定格,半晌之后,才些许哀怨的口吻,“想表达,我们婚前其实比婚后快乐。”
    “还有吗?”
    “还有……平心而论,你这人有时候也不赖。”
    “还有没有?”
    一定是他们平日里交心换心太少。所以她陡然借着酒袒露自己,顾岐安竟会觉得不够,得陇望蜀般地不够,想她说更多,最好毫无保留。
    倘若把她比作一本书,那么,从前就只草草阅了扉页与序言,重新咂摸出滋味,渐入佳境了,往下读才发现内容之丰富。
    乃至能像红学般地开个门派来研究。
    “还有,”梁昭迷蒙地豁开眼,语带哭腔,“顾岐安,我出车祸的时候害怕极了,浑身像碎了一样痛,还不停流血……孩子也没了,我生平第一次觉得自己搞砸了……”
    顾岐安这才关掉摄像。
    车子也正巧抵达,他迅速结账就抱起梁昭下车。进电梯的时候,他单臂扶着她,梁昭热烫的额头就贴在他颈侧,继续她旺盛的表达欲。
    顾岐安一听才知,哦,她为什么冷不丁聊起孩子呢?
    是因为方才喜宴上,有好些个鲜活又可爱的小孩;也因为之前见到堂兄家的闹闹,她心里就种下了郁结。
    絮絮叨叨的话,翕翕张张的双唇。呼吸就像绒毛挠着他颈脖,梁昭甚至于迷糊间,看见他上下起伏的喉结。
    某人身体里火瓮般地燥热。他低下嘴唇,去抵她额头,抵分开,好叫她不再诱惑着他还不自知,“是不是发烧了?好烫。”
    梁昭步子趔趄地退到墙边,缓缓才发觉,这不是她住的酒店,“你怎么还是把我拐过来了?明早我还要开会呀……”
    “别乱动!我量量,是不是发烧了?”有人追到墙边,拿手掌探她额头。
    岂料梁昭一把躲开,她抗议,“换只手。”
    “嗯?”
    “换没文身的那只手。”
    话完,就无骨似的直直栽进他怀里。顾岐安顺势捞抱起她,左手去护她左胳膊,一对婚戒团聚般地相望。
    他垂眸向怀里人,还瞧见她无意识地摸了下婚戒,确认没丢,才宽心松开手。
    *
    梁昭从前问过顾某人,是不是看所有异性的胴/体都会像给病人查体那样,内心毫无波澜。
    他说分情况。
    分情况的意思就是,眼下这种得另说。
    而且岂止是波澜,是心上掀起千层万层浪。因着怕她自己会摔倒,顾岐安才决定一起洗,出发点无比高尚,实践起来,心境无比跌宕。
    各自脱衣站进淋浴间,玻璃上蒙蒙吸附上水雾。
    给她上沐浴露,梁昭偏嫌痒,吟吟地笑嗔讨厌呀,我自个来。
    顾岐安拨过她的脸,涓涓水柱浇得彼此睁不开眼,“你自个能来我就不会跟进来了。”
    说着,手徐徐走过她脊背。
    梁昭像过电一般地本能缠抱住他,某人很难不冷嘶,警告她,“这房间不能办事。”
    然后要她凝下神,“不信听听看。”梁昭这才回神,听到隔壁房间里,在高一声低一声的音乐之下,那暧昧的动静,欲盖弥彰。
    她臊红了脸,“这酒店不是四星级嘛?”
    已然洗好的人踏出玻璃门,拿毛巾揩头发,深深瞥她一眼,“哪怕是五星级也架不住炮仗精。”
    一时间,梁昭分不清他在说隔壁还是她。
    *
    拖拖拉拉出浴的时候,窗外一夜温柔细润的微风,顾岐安坐在床头看手机,看那段录像。
    再告诉梁昭,他明天就要回去了,好容易请下一天假,方才,医院又来电催他回。
    梁昭醉醺醺躺着,听到又没听到的样子,唔了两声。
    下一秒,有人窸窣地欺身过来,紧紧贴靠着她体温。
    梁昭就像前脚才见着周公,后脚又被他一把拽出来般地,懊恼睁眼,“做什么?”
    “没什么。只是想和你确认一下,我们是不是说好了,给彼此一次机会?”说话人亲亲她眼皮。
    梁昭冷漠,“那也得看你表现。”
    压覆的体重缓缓离开,气息撩拨着拂过她耳垂,“行,臭毛毛。”
    就算酒醒后势必会断片会懊悔,那也属于后话。眼前的梁昭孩子气极了,一蹬腿,还嘴他,
    “我香!”
    第33章 -33-   达英35
    次日一整天都是忙到天旋地转的。一上午会议, 下午陪客户下甲方工厂调研,晚间还有应酬。梁昭睁眼瞬间就尝到宿醉的苦头,耳朵里嗡嗡作响, 喉咙也像吹了片沙漠。工作以来她从没有过怠惰想赖床甚至翘班的念头,独独这一早, 一泄气地不想干了。
    顾岐安是六点不到就走的,在她额头贴了张便签条:
    先走了。退房无押金。
    记得吃早饭。
    字如其人也有反例的话,他就是典型。
    梁昭揭开来,把纸条举得高高地,借着窗帘切进的晨光打量。饶是光线微末, 意识还七荤八素地, 她也得承认这字很上乘。
    有人绣口一吐就半个盛唐,
    自然也有人笔尖一走就半篇云章。
    宿醉的下场果然是断片。昨晚很多事情, 梁昭一概记不清了,抓紧洗漱化妆的空档里,复盘着记忆,才迷惑起来,诶?
    我为什么在这里?
    为什么会有顾岐安的痕迹?
    ……
    种种哲学式拷问。
    直到她用蒸汽眼罩给眼睛消肿,顾岐安才在去机场的路上来电, 美其名曰, 免费叫醒服务。
    “我已经起来了。”梁昭无精打采地不领情。只疑惑一点,“你干嘛把纸贴我头上?用什么贴的?”但愿不是胶水,那该多伤皮肤!
    那头人才从车上下到安检口,轻车简从地往返,只一个小箱子需要过,箱子还空空地。他一面抬手配合安检一面回梁昭,“口水。”
    顿两秒, “你的口水。”
    自然是诓她的。
    关键梁昭一秒买账。因为她想起那天在飞机上瞌盹流口水,她信她干得出,就笃笃地跑进浴室,拿下眼罩检查嘴角。又折回床上嗅枕头,仔仔细细,嗅了个寂寞。
    倒是两只枕头都有那熟悉的属于某人的一生之水味道。
    顾岐安半天等不来回音,就“嗯?”地质疑,“人呢?”
    梁昭这才难以启齿地喊他,“顾岐安……”
    “嗯。”
    “我睡觉有流口水的习惯嘛?”梁昭外婆把它称之为梦涎。总归名字起再好,都是个顶丢脸的存在,堪比打鼾磨牙。偶像包袱的人不容许自己有半点陋习或者怪癖。
    问着,就拿下手机开始搜索:梦涎是怎么回事,如何根治?
    很有趣的一点。她此刻倒是无暇去思索,婚后足足一年半过去,她才滞后般地问他,自己生活里是否有什么蹩脚的小毛病。而想当初梁瑛嫁给谭主任,外人看来都是妥妥的男卑女尊,女方显然没男方在乎,可她却时常问谭,我睡觉会乱蹬到你嘛?做饭搁盐下重手可还吃得惯?我今晚打牌能不能晚点回来?……
    有人表面上心冷口也冷,其实比谁都在意你。也因为在意而百般露怯。
    露怯这些瑕疵处会不会让你对我的印象减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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