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秒,梁昭依旧好嫉妒,他睫毛如何能这么长?
    这里属于戏楼主厅的耳房,设计都是最古早的榫卯结构。斜上挑了个天井用来通风,除非刮风落雨,否则日常都开着。
    眼下,那溶溶的月光从梧桐树上掉下来,掉进天井。蒙蒙如蝉翼,披在梁昭的背上。
    月色之下,她一喜一嗔、一静一动都显著极了,时而蹙眉阖目时而红脸低/吟。最难捱处,也抻长着天鹅颈陡然静止,下一秒,就泄力地倒塌向他。
    顾岐安难以承认,这样的梁昭该有多美多鲜活。他只能咬耳朵般地替她亲掉汗渍,再低沉询问,“累了?”
    “有点……都怪你。”
    “好好好,都怪我。”有人像哄小孩,无奈且无助。等她歇回神的功夫里,就从台子上捞下胭脂奁,指尖蘸上红粉,搽在她脸上、眉心、唇峰……
    然后,怎么搽的再怎么一处处全部吃掉。
    暂时平息下来,二人才拣回理智。一言不合就……也实在太冲动且不挑场合了。
    外间还热闹着呢。戏台上的锣鼓点又紧又密,那王宝钏控诉着什么,薛平贵也只有哄,哄她原谅他的种种罪行。历史与人性总是惊人地相似,男人多少天性凉薄,不在事前,仅仅在事后才幡然。
    演到精彩片段,堂下众人纷纷鼓掌叫好。山一般的鼎沸人声,震在梁昭耳中,瓦解了她所有羞耻感。
    刺激得她簌簌一激灵,央求顾岐安,“见好就收。等下有人来就完蛋了。”
    岂料他不依,或者单纯爱看这样可怜见的梁昭。某人起身来,抱她坐到角落里用来堆衣服的罗榻上,也就手用那女褶子揩着什么,再递到她眼前。
    梁昭来回偏头躲,她才不看,太自取其辱了!顾岐安压覆着上来,眉眼间满满的蛮横,“你看看你自己,还见好就收?我要真收你怕不得难受死!”
    “滚,你糟蹋别人的衣裳!”
    “是我糟蹋的吗?”
    “……”
    “说话啊,嗯?昭昭,到底是哪个小混蛋糟蹋的?”问话不了了之。因为紧促的一记力道齐齐让二人休声,短暂死亡般地静止,即刻,又死而复生,轮回到对方的灵魂深处。
    跌宕里梁昭不得不抬起胳膊,盖住眼睛,也捂嘴巴,生怕叫人家听了去。
    罗榻背上的衣服催金山倒玉桂般地倾泄下来,蒙在她脸上。不多时,一只手脱力又求救着,扣住那背沿,扣得指节泛白。
    梁昭忽而作恶地问,“你是不是被顾铮刺激到了?这么……啊……”
    作恶的下场就是自食其果。有人比先前更生猛了百倍,乃至不在乎随时随地就有人进来的风险,乃至心里闪过一个电光石火的念头:
    当真要死,一起死也无憾了。
    罗榻的四支腿承不住这般迅疾的力量,在地上摇摆刮擦着。动静远比其他什么人声更羞臊。
    恍惚,梁昭直觉过去了一万年。最后是他细微的变化唤醒她,她骤然清醒,叫他不能、不可以……
    可惜为时已晚。崩坏的人把积攒数日的“存粮”统统泼给了她。
    ……
    *
    手机里顾家幺妹第四次短信问询的时候,两口子缠抱在更衣间里,又挪去厕所草草清洗。
    梁昭软绵绵地不睬人,任由始作俑者收拾干净她。
    顾岐安穿回衣裳,神清气爽地抱她出来。梁昭还是抵触,眼角微红,骂他精/虫上脑、不吃教训!“万一我再中招怎么办?”
    他任打任骂,蹲身来帮她穿上鞋,“其实,我们是不是该考虑要个孩子?”
    梁昭想都不想,“不可能!”
    “你不觉得老赵家的小囡很可爱吗?”顾岐安仰头来会她目光,“方才有人抱她的时候,明明柔软神往极了。”
    “别人家的小孩总是可爱的。那是因为不需要我来生养。”
    某人被她这番歪理逗到了,也说服了。只好暂且投诚,不再多说,搀着她站立起身。
    一起折回席上,当无事发生。然而,梁昭脸颊残余的红晕,以及径直扑向手包找达英-35的动作,还是暴露了什么。
    赵老贼明察秋毫,唇角一弯,打趣顾岐安,“先头叫你不急着还,怎么这会子突然有了斗志呢?”
    顾某人骂他,“你死不死啊?”
    说罢,眼疾手快地去制止梁昭。不要她吃,夫妻俩面贴面地低声争执,顾岐安:“你先前还答应过我的。”
    “我答应你那也是在你不犯浑的基础之上!”
    梁昭取药倒水的手一直抖。这种恐慌的情状,无疑戳痛了顾岐安,他试着去按住她,全掌握住她的手,把药偷顺下来,“乖,不吃行不行?”
    好在包间里只有赵家两口子,他不消避讳什么,拉她到角落坐下,倒茶给她润嗓子,也耐心劝解,“我知道那场车祸压垮了你很多认知,对性也好,对生育也罢。但你不可能一辈子困囿在那个阶段,人总要向前,像灾后重建,起码你自己要主动去跨越。而我也不希望你总选择一个人承担面对,好比我当初求娶你,起先是为了责任,但后来,也正如我所言,遇到你之后我才发现秦豫是可以忘记的。她留在我生命里的痕迹,一点点在被眼前人涂改、更替,我才知道躲去国外,企图逃避你的行为有多浑浑噩噩。所以我决定回来,回来面对你。”
    只可惜,顾岐安说,回国之后的情形远远超出他的掌控范围。
    梁昭比他想象得还要封闭,她把自己锁在牢笼中,无悲无喜,无求无欲,“很长一段时间,我以为你和从前的我一样,被过去人绑架了。”
    秦豫于他是山,顾铮于她又何尝不是?
    “我哪怕你骄矜做作一些,总好过没日没夜地冷对我。”
    某人说着,掏出手机把那段录像亮给她看。
    瞬间,梁昭脑子里海啸般地崩溃,她去抢手机,也被那醉后洋相的自己惊到了,“顾岐安你是狗!你怎么能拍下来?啊啊啊……”
    一旁,看二人造作的赵聿生忙叫阿嬷抱小囡出去,
    “世风日下啊,早教影响不好。”
    *
    自那之后,两人间的气氛在细微地变化着。
    顾岐安抽个空去把文身洗掉了。工作无论早出或晚归,都会自觉与梁昭报备,在家用餐的次数也比从前多。
    开夜车加班的话,二人会搬电脑在一起,互不打扰,倒也相看两不厌。幽黄灯光照着教案与报表书页,身心滋养在静夜里。
    饿了,就一道煮锅泡面,各自捧碗吸溜着。梁昭最后总会把解决不掉的分量赶到他碗里。
    寻常工作日,顾岐安若是下班更早就会开车去梁昭公司接她。
    他的开学第一课,梁昭也假装学生,去教室蹭课了。她头一回见识顾老师教书育人的样子,一身得体西装,悠然自得地,来教授学生。
    第一课是神经解剖学,按顾老师的口径,这些都是大一系解学过的知识。正所谓温故才知新,于是随堂抽检,点几个学生来背“一嗅二视三动眼,四滑五叉八外展……”的十二对脑神经口诀。
    有浑水摸鱼者背不出来,顾老师就会挤兑,“嗯,我都没把学费还给你们,你们怎么能急着把知识还给我呢?”
    黑色幽默笑倒了堂下一大片,也包括梁昭。
    那阵子各家戚友见二人情感升温,催生的频度更紧了。堂嫂舒奕星更是不知从哪得来的偏方,帮菜馆进货的时候,顺便买了两条上等甲鱼,让弟媳回家炖汤喝。
    周五这晚,二人难得都休息。就破天荒约在沙发上看电影。
    歪打正着挑了个备孕题材的喜剧片。影片里男女主为了怀上孩子,可说是无所不用其极,回回行那档子事,都笑料百出,莫名有仪式感与荒诞感。
    只是这种片子,对顾岐安还是无趣了些。强撑着看过大半,他不禁拿过烟盒要点根烟来解解乏,转念,又把烟搁回去。
    他将笑得咯咯的梁昭抱到腿上,再一齐倒下来,轻言细语,问她,“昭昭,我们要个孩子吧?”
    第42章 -42-   创可贴
    四月份的顾岐安依旧是顾老师。除开六个课时的神经病学, 还要带外科实践操作课。
    老师与医生都要修操守,他对待职业永远分外认真。早些年,顾岐安上课还藏不住年轻气盛, 经常调侃些行业黑话,因为外科也有歧视链, 他会问学生无菌消毒是哪个科室的老师教的,一听是普外,就戏言:那你们白学了。
    如今倒是谦逊许多。一则阅历积攒的缘故,二则,讲台站久了, 他愈发能共情丁教授在教善育人上的真诚。
    师德是个值得上下求索的命题。医德亦然。
    时近清明雨水丰沛。这天气学生来抓猪做实验也是作孽, 好容易逮着猪了, 四仰八叉地抬进实验室, 要打麻药了,又个个无从下手。
    众人和顾老师大眼瞪小眼。
    顾无动于衷,曲指挠挠眉心:你们再愣下去它自己都能睡着了。
    大家嚎啕:它老瞎动弹!
    顾岐安这才接过针管示教,“每台八个人,制服不了一头猪。还好意思个个嬉皮笑脸!”
    话完慢速推注,猪即刻作“躺尸”状。
    众人见状叹服也咋舌:学到了!
    平心而论他的课堂氛围很轻松。老师不摆架子, 学生就没压力, 偶尔插科打诨他也能收放自如。并且比起课本知识,这帮兔崽子显然更喜欢听从业趣闻。顾老师也乐于分享。
    说他入职后的第一起失败案例,是某天急诊夜班遇到个急性脑梗患者。
    病人情况危急到来不及追究顾岐安只是个半吊子医生,仅仅求他救命,因为患者当时有很重的濒死感。
    可惜抢救还是失败了。
    “我和导师以及其他在场人员都忽略了一点,那位病人其实并发了心包填塞。”
    这对刚出茅庐的人来说,无疑是顶挫败的。
    事后老纪也与他感慨:尽信书不如无书。
    “一味地依赖课本知识只能闭门造车。这行上了临床就知道, 病例是活的,人的脑子也得活着来。”
    满大锅鸡汤炖完,顾某人又恢复剥削嘴脸,手指头点点堂下,说他昨天连着四场手术,脾气不大好,“赶紧的!现在雨停了,预报说一小时后又会下,你们要拖到让我淋雨下班……”大家等着他大喘气的下文,等了足足半分钟,“平时分自求多福罢!”
    众人:淦!
    当然,无人知晓他急着跑路是答应陪夫人看电影。他还记得梁昭先前的怨言,细细反省,他们婚后也确实很少约会或来这种日常的小情趣了。且明朝是谭主任生日,过个十来天又是忌日,梁昭一到四月情绪就比较低沉。他昨晚才问她,一道上街逛逛吧?
    许是彼此都能领会在拯救这段婚姻上的努力与经营,那种小心翼翼,堪比摸着石头过河,所以,梁昭答应得很爽快。
    距离约定的时间还有一个钟头,课堂正巧收梢。
    顾岐安嘱咐学生把针管等废品收进污物桶,清扫实验室,等着他们一一将手术服交还,清点数量,再殿后离开。
    没走多远,被一位女学生拦下了。
    对方自称久仰顾医生大名,父亲是附院医务科的,母亲在药代公司。言辞很得体大方的一个姑娘,看得出来,家庭条件不错,教养好,开口不谈请求而先谈人脉出身也是一种话术。
    顾岐安笑笑,“什么事?”
    “想请问顾老师的邮箱地址。”
    只这一句,某人就已了然。本科阶段不乏积极自主性强的学生,从大三就着手联系导师,图个眼熟,日后选起来也多份保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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