尽管做足了心理准备,看到苏也的一刹那,还是颇感震慑。
    她脸上画着浓厚的烟熏妆,浓墨重彩的眼线和暗红色的口红都显露着妖艳,一头被染成朱褐色的卷发,用发卡束到一边,露出起伏有致的脸颊轮廓。她身上穿着一条束胸包臀、镶着蕾丝花边的紧身裙,再配上黑丝袜和高跟鞋,毫不遮掩地张扬着性感。
    若不是知道来人就是苏也,我恐怕根本无法一下子辨认出她。
    苏也看到我的一刻,同样掩饰不住惊讶。但她的表情已和从前相去甚远,就连惊讶也只是藏在那充满魅惑的眼神中轻描淡写的一笔。
    也许在易轲找到她后,她就猜到了我会来,也许,对于会不会再见到我,她已经不在意了。
    短暂的惊讶后,苏也不紧不慢地关上房门,迈着优雅的步子,走了进来。我一声不响地看着她走到沙发边坐下,慵懒地翘起一条腿,把手上精致的提包放到一边。
    她坐好后,抬起脸来扫了我一眼,嘴角朝一边扬起:“别来无恙啊?冷先生。”
    她从未如此称呼过我,看来如今,我们之间的隔阂已经很深了。
    “你怎么会来这里……”我问。
    她淡淡一笑:“我还想问你呢,你怎么会来这里?我听说你已经入赘豪门了,就是寻乐子也不会来这种穷酸地方吧。”
    话中带刺,她还记得我给她的那一巴掌。
    我没吭声,她却更是笑得讥讽:“我猜呀,是罗小姐玉体欠佳,没有伺候好你,你才来这里的吧。”
    我并不动气,走到她对面的沙发上坐下,语气平和道:“苏也,我是来找你的。”
    她静静地看着我,没有开口。
    片刻后,她从包里拿出一包烟,抽出一根衔在嘴里,又递了一根给我。我拒绝了,她便笑道:“哟,还跟我客气?”
    “不是,戒了。”
    “你找我做什么?”她点燃了烟,饶有滋味地深吸一口,缓缓吐出一圈白雾。
    苏也从前是不抽烟的,现在拿烟的手势都很熟练了。我看着面前这个既熟悉又陌生的人,心头有些五味陈杂,一切看似正常,却有个关键的齿轮转错了方向。
    “怎么?难以启齿?冷先生都出大价钱包我了,还有什么不好意思说的?”她脸上堆满媚笑。
    我找到如今和她对话该用的口气,直截了当道:“我想知道,从医院分别后,都发生了些什么,你为什么会来这种地方?”
    苏也的眼神忽地变冷,还带了些哀怨。但那眼神只持续了短短两秒钟,她很快又笑起来:“原来你是来听故事的呀。那可真是对不住了,钟姐可没教过我怎么讲故事,唱歌跳舞也没教过。”她说着,把身子向前一倾,媚声媚气道,“我呀,只卖身,不卖艺。”
    她在逃避我的问题,但那一瞬间眼神的闪烁却被我捕捉到了。这些日子发生在她身上的事一定不堪回首,只是片刻的回想,心里都会波动。
    出于理解,我摆出更加亲和的姿态:“苏也,你别担心,我不是来看你笑话的。只是作为多年的朋友,想知道你的近况而已。”
    “朋友?”她双手交叉着横在胸前,“我怕是高攀不起吧。”
    “还拿不拿我当朋友,是你的自由。但至少从前是过吧,没必要拒人于千里之外。”
    “易轲求你来的吧?”她话锋骤冷。
    “确实是他告诉我的,但是,我不是他求来的。半个月前,我们误听了消息,以为你要被廉河铭杀掉,就跑到那个仓库去救你,才知道你早不在那里了。后来他发现你在这里,说希望我来看看你,我就来了。”
    “救我?你居然会去救我?”她一脸质疑。
    “为什么不会?你帮过我,我不会忘记的。”
    “呵呵……报恩吗?真好笑,那报仇呢?报仇你就忘了?”
    我摇摇头:“苏也,我不会找你报仇的。”
    “是吗?这么说,罗雅林是医好了?”
    “她的情况你还不知道吗,怎么可能医好了,只是捡回一条命,都很难了。”
    “她还真是命大,难怪那么走运,明明傍上了大老板,还能有你这个痴情汉天天惦记。更奇怪的是,我听说廉大老板还把你们送到别处去了,这是真的吗?廉大老板怎么舍得把羊肉交到你手上?”
    “雅林只是廉河铭收的义女,不是你以为的那种关系。她的状况很不好,经常犯病,时刻都需要人照顾。你不会还认为,这样一个病人,有力气去做那种事吧。”
    苏也没再反驳我,而是说:“既然她都被我害得这么惨了,你不该恨死我了吗?”
    “说实话,我是挺恨你的,甚至可能一辈子都不会原谅你。但我听说了一些……一些你的遭遇,我……”
    “你不用假惺惺地可怜我!”她打断了我的话,“你都那么恨我了,别人怎么对待我,不都是我活该吗?”
    “那对你好的人呢?对你好的人,替你担心也是活该吗?”
    “说了半天,你还是易轲请来的说客嘛。”
    “我的确是他的说客,但不是他请来的。你失踪的这几个月,他是怎么心急如焚,怎么绞尽脑汁找你的,我都看见了。我们在仓库没找到你,被告知你已经死了,他整个人都跟丢了魂儿似的。你是没看见他当时的样子,站在那大楼的废墟前面,完全成了个傻子。”
    “那又怎样?你是要我同情他?那谁来同情我?”
    “你需要同情吗?”我的语气柔下来,“究竟发生了什么,让你希望得到同情?”
    “呵……你还真是会套话。”苏也的语气也软了些。可能是我表露出的诚意,多少抵消了一些她对我的敌意,她的脸上又显露出了悲苦:“告诉你又能怎样?你会替我打抱不平?你敢得罪廉河铭?”
    “我现在的确不知道我能做什么,但能不能帮你,怎么帮你,都要在了解了你的处境之后才能知道,你说是吗?”
    苏也把烟头按在烟灰缸里熄灭,两眼望着我不说话。
    我没有催促她,默默等待她下决心。
    过了一会儿,她故作无奈地叹了口气:“其实我并不需要你为我做什么,只不过看看你的态度。好吧,既然你都出了全包的价钱,我自然应该唯命是从。你想听故事解闷儿,那我就讲给你听。”
    她从烟盒里抽出了第二根烟,整个身子都靠在了沙发的靠背上,一边抽着烟一边抬头两眼无神地望着天花板。
    “那天被你扇了一巴掌,觉得天都塌下来了,不知怎地就跑回家去写了封辞职信,还把存折塞到易轲家门缝底下,让他交给你。我当时想,既然你如此绝情,那好,我什么都不要了,我有的,全都赔给你,不够的话,你把我的命也拿去赔给她好了。我是在赌气,就想看看要是罗雅林活不了,你会不会连杀了我的心都有。谁知道,我刚去医院交完辞职信,回去的路上,就被人一棒子打晕,拉到一个陌生的地方绑了起来。”
    “就是那个仓库?”
    “不是,只是一间普通的民房。我被关在一个屋子里,手脚都被绑着,嘴上贴着胶布,动弹不得。我很害怕,不知道是谁干的,也不知道怎么回事,而且被绑了许多天,从来没人管过我,也没人来勒索。看守的人从不和我说话,也不回答问题。
    我渐渐明白,这一定跟我害了罗雅林有关,他们还没杀我,一定是因为罗雅林还生死未卜。我猜到多半是廉河铭干的,他心狠手辣,栽到他手里,我的下场不会比张进好。我想得很开,如果罗雅林真的被我害死了,杀人偿命,要我替她陪葬,我也认。
    但奇怪的是,我就那样被莫名其妙地关着,无人问津,连个审问的人都没有。头两天我还数着日子,但那里暗无天日,日子一多,就数不清了。直到有一天,我终于见到了廉河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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