郤缺病了。
    在这个时代只要活过了五十岁,那么每年的秋天和冬天都会是一道门槛。
    迈过去,一年的寿命也就有了。迈不过,那么人生也就彻底结束。
    人们将元旦定在秋天和冬天的交界日,这其实是一种无声的祝愿和激励。
    郤缺倒下的时候,他的长子郤克正好在场。
    除了知道郤缺病倒之外,所有人都不知道郤缺的病情如何,但是从那天开始,就没有任何一名晋国大臣见过郤缺的身影了。
    晋侯姬据对于这个局面无疑十分高兴。
    “屠岸大夫,你还记得魏相的话吗?他当时说过让本侯忍耐几年,只要等到郤缺老死之后本侯就一定能够找到机会重夺大权。本侯原以为郤缺还会有很长的一段寿命,没想到他竟然才过了这几个月便不行了,真真是天助我也!”
    魏相这个名字明显的让屠岸贾的脸颊颤动了一下,但这种颤动立刻就在屠岸贾的脸上变成了谄媚的笑容:“君候所言极是,郤伯一旦去了,那么君候主持大晋大局的日子也就来了!”
    姬据哈哈大笑,有些激动的在大殿之中走来走去,摩拳擦掌,嘴角不停的冒着热气。
    片刻之后,姬据突然站定,对着屠岸贾道:“册封魏相的使者出发几天了?”
    屠岸贾想了想,道:“三天左右。”
    姬据道:“屠岸大夫,你立刻出发追上使者,去夏邑帮本侯问问魏相,接下来本侯应该怎么做!”
    屠岸贾目瞪口呆,过了好一会才道:“君候真的要问计于魏相?”
    姬据用力甩了一下袍袖,有些不满的说道:“怎么,难道屠岸大夫你在质疑本侯的决定?”
    屠岸贾干笑道:“当然不是,臣只是觉得那魏相只不过乃是区区一名下大夫,出身又是魏氏这般武夫之家,当真能有对大晋有益之策吗?”
    姬据的脸色立刻冷了下来:“你不肯去?那本侯换个人去便是。”
    屠岸贾心中暗叫不妙,忙道:“臣这就去,这就去。”
    看着仓皇离去的屠岸贾,姬据轻轻的哼了一声:“无能之辈!”
    魏相见到屠岸贾已经是十二天之后的事情了。
    看着风尘仆仆的屠岸贾,魏相脸上的意外表情显然可见:“屠岸大夫,你上次还没被我揍舒服吗?”
    屠岸贾闻言勃然大怒:“魏相,老夫乃是君候的使者,你敢打老夫一拳试试?”
    看着摩拳擦掌的魏相,屠岸贾心中突然没来由的有些惊慌,后退两步喝道:“君候册封你三十里土地,还不谢恩!”
    魏相眉毛一扬,有些不满的说道:“就这?”
    屠岸贾鼻子都气歪了,喝道:“你有九十里的土地已然是君候偏爱,还待如何?”
    魏相摊开双手,对着屠岸贾道:“屠岸大夫你这一路过来难道都在车上睡觉不成?这是山,山啊!别说是九十里,就是九百里,耕地也没有外面三十里的耕地多!”
    屠岸贾冷哼一声,道:“那关老夫什么……不要动手!老夫回去自会和君候禀报,君候怎么处置那是君候的事!”
    魏相重重咳嗽一声,从屠岸贾手中接过晋侯册封的谕令,拍了拍上面的灰尘,笑道:“这才对嘛。好了,还有什么事情吗?如果没有的话,屠岸大夫你就请回吧。”
    屠岸贾的眼睛都要凸出来了:“我乃君候使者!你……”
    别看现在晋国公室衰微,但作为晋侯的使者,屠岸贾去哪家卿大夫领地那不是都必须要被上宾一样的招待?
    现在倒好,来到这个夏邑屁股都还没坐热了,居然就要被赶人了!
    屠岸贾胡子乱跳:“魏相,你这是公报私仇!”
    魏相耸了耸肩膀,道:“是的,那又如何呢?”
    魏相可以与任何人和解,但独独不能与屠岸贾和解。
    所以,魏相并不介意让自己和屠岸贾的仇怨显得更深一些,这样不但能让赵朔满意,同时还能让姬据满意。
    屠岸贾深吸一口气,竭力压制着心中的怒火,道:“君候让我告诉你,郤伯已经病重,接下来应该怎么办?”
    这个消息明显让魏相吃了一惊:“郤伯病重?”
    屠岸贾点了点头,道:“正是!算算时间应该已经有半个月了。”
    魏相道:“那郤伯现在如何了?”
    屠岸贾干脆利落的说道:“不知道!”
    魏相忍不住翻了一个白眼,再一次对这个信息交流极其、极其缓慢的世界感到无比的痛恨。
    郤缺的病重并不在魏相的计划之中。
    根据魏相的历史知识,郤缺的死原本应该在邲之战爆发的那一年,而不是现在。
    难道是被魏相气的?
    还是说,郤缺病重之后又多挺了一年?
    魏相皱起眉头,脸色渐渐变得凝重起来,陷入思考之中。
    屠岸贾倒也不催促,很有耐心的坐着,目光四处打量着两人所在的这处大堂,脸上的表情明显带着几分鄙薄的表情。
    这一想就是一个白天。
    昏昏欲睡,正在不停打着哈欠的屠岸贾突然感觉有人在敲自己面前的桌子,下意识的抬起头,发现一个拳头凌空而来,不由大叫出声,连滚带爬狼狈后退。
    砰的一声,屠岸贾正好撞在一根柱子上,顿时眼冒金星,半晌才回过神来。
    空气中回荡着魏相放肆无比的笑声。
    屠岸贾恢复过来之后,看向魏相的目光恨不得将其敲骨吸髓:“你想好了?”
    魏相晃了晃手中已经用火漆印泥封住的卷轴:“你把这个带回去给君候,告诉他如果郤伯死了就打开,如果郤伯一直重病,那么就等到郤伯死时再打开。”
    屠岸贾听得脸色微变,看上去似乎很想放几句狠话,但最终什么也没有说,而是在接过卷轴之后头也不回的离开了。
    看着屠岸贾离去的身影,魏相的笑容一点一滴的慢慢消失,化作一声轻轻的叹息。
    “郤缺若死,那岂不是要轮到……中行林父了?”
    虽然早就已经有了心理准备,但这对于魏相来说,还真是一个彻头彻尾的坏消息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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