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太太关心孙儿,想让顾轻舟去给司慕治病。
    司督军同意了。
    司夫人却犹豫。她不喜顾轻舟,却也不否认,顾轻舟一连两次治好中医西医都束手无策的病,说明她天赋极高。
    哪怕顾轻舟再年轻,医术也是过硬的。
    中医真像玄术,有时候稀奇古怪的,叫人不得不信。
    让顾轻舟试试?
    司慕是声哑,初去德国治疗了半年,名医们都说,司慕的声带、肺部没有任何问题,他不能说话,只怕是心理疾病。
    从那之后,司家就开始替司慕去寻访名医,又去看心理医生。
    心理医生看了很多,都是德国有名的,五年下来,毫无进展。
    司夫人心里飞速盘算着:“若说老太太的病是顾轻舟瞎蒙的,那颜太太如此凶险的病,也被她治好了,说明她是有点鬼才的。”
    虽然不喜欢顾轻舟,司夫人基本的判断还是有的。
    她之所以现在选择相信顾轻舟,还是盼着自己的儿子病能好转。
    一点零星的希望,做母亲的也不愿意放过。
    若司慕一直做个哑巴,怎么和司行霈那个畜生斗?
    司行霈可是饿狼,只要督军去世,司慕母子别想司行霈会善待他们。
    特别是现在司行霈在军中威望很高,司慕接手的可能性不大。
    司夫人迫切需要她儿子好转。
    “也行,就让她试试吧。”司夫人最终同意了。
    她将此事告诉了司慕。
    司慕在纸上,写了一个俊逸锋锐的“不”字,将司督军和司夫人拒之门外。
    司夫人劝了半晌,司慕拒不开门。
    司琼枝对司夫人和司督军道:“阿爸,姆妈,二哥他是受够了治疗,才从德国跑回来,宁愿做苦力也不想回家。
    二哥病了,你们心急,可曾想过他更痛苦?反复的治疗,一次次给他希望,再一次次让他绝望,他承受的打击是你们的数万倍。
    二哥是督军府的少帅,他遗传了阿爸的坚强,姆妈的睿智,才没有寻短见。如今,你们还要逼迫他,是打算逼死他吗?”
    司夫人和司督军愣住。
    在屋子里的司慕,缓缓睁开了阖上的眼帘。
    原来,在这个世上有个人如此懂他!
    琼枝,他果然没有白疼这个妹妹,她是他的知己!
    司琼枝一席话,得到了司督军、司夫人和司慕三个人的满意。
    司慕出了房间,轻轻抱了下司琼枝的肩头。
    如此一来,司夫人真不敢逼迫他了。
    司督军夫妻俩一合计,此事的确不能操之过急。再治疗下去,这病好不了,还会逼疯儿子。
    “慕儿最懂事听话,他能从德国逃回来,孩子心中严重受损,切莫再逼迫他了。”司夫人道。
    司督军也犯愁。
    两个儿子,手心手背都是肉,他也很疼司慕。
    “算了,以后再说。”司督军无奈摇摇头。
    他将此事告诉了老太太。
    老太太更疼孙子,听了司督军这番话,老太太虽然很难过,却也理解:“治病是医家三分力,病家七分力。他自己不愿意治,哪怕再好的药也不济。反正轻舟是他媳妇,将来迟早能治好他,不急一时。”
    司督军颔首。
    此事就暂时搁置不提。
    不过,顾轻舟的医术,却得到了司家上下一致的认可。哪怕是司琼枝、司夫人那么厌恶她,也不敢否认,顾轻舟在治病方面是有鬼才的。
    于是,司夫人和司琼枝再也不敢给她搭台,让她去治病了。
    “姆妈,您不是说要去查顾轻舟的底细,派人去了吗?”司琼枝问。
    司夫人摇摇头:“还没有。”
    没有派人去查,是司夫人以为顾轻舟会治死颜太太,司夫人能顺利处理掉她,不需要多此一举。
    况且,司夫人最近爱捧戏子,也没心思理会顾轻舟。
    “看来,明日得派个人去。”司夫人暗道。
    顾轻舟不知司家这些事。
    她从颜家回来,打开颜总参谋给她的小首饰匣子,倏然惊讶,倒吸了一口气:一对钻石耳坠子!
    钻石比黄金贵多了!
    这么一副小小的耳坠,至少要一根小黄鱼,七八百块钱才能买到。
    钻石晶莹,在灯火下闪耀着绚丽光泽,璀璨灼目,闪闪发亮宛如碧穹之下的繁星。
    “真好看。”顾轻舟轻轻抚摸它们。
    钻石尖锐坚硬,轻轻滑过她的肌肤。
    她知道,这对耳坠子,她肯定会卖了换钱。
    可心底舍不得。
    女孩子对首饰的炙热,是狂野没理性的,顾轻舟亦然。
    她现在很穷,需要钱在岳城立足,更需要钱打通人脉,这样的好东西,戴在耳朵上暴殄天物。
    李妈还在乡下等着她,她没资格享受。
    她依依不舍,将匣子合起来,再也不敢看一眼,怕自己会心痛。
    “颜家真大方。”顾轻舟躺在床上,回想颜太太慈善的眉眼,颜总参谋略带睿智的眼神,就很羡慕颜家的孩子。
    她要是有这样的父母就好了。
    只可惜,她没那么幸运。
    她从小就没了娘。
    说起来,顾轻舟真要感激李妈,将她带到了乡下,粗茶淡饭却精心温柔呵护她,没有让她在继母的手下讨饭吃。
    讨饭吃的日子,最先被消磨掉的,是自信和希望。
    没有希望,人就没了前途。
    顾轻舟现在还算有前途--假如能摆脱司行霈的话。
    正月底,颜家的四小姐颜洛水登门,邀请顾轻舟去颜公馆做客。
    春意越发浓烈,春风温柔缱绻,庭院的树木披上了青青新妆,发出稚嫩翠绿的芽。
    迎春花开了,花瓣娇嫩清雅,点缀着早春的单调,庭院的小径上,落英如雨,似铺了层锦缎地毯。
    颜洛水踩着这样的落英缤纷,进了顾公馆,感叹道:“你们家好别致。”
    “这楼有些年月了,树木是比旁处旺盛。”顾轻舟笑,然后又问,“您怎么来了,是不是太太的病有了反复?”
    “没有,没有!”颜洛水笑容清湛,“我姆妈想请你去颜家做客,特意让我来接你。”
    顾缃随及下楼,看到了颜洛水。
    颜洛水姿容淡雅,笑意浅浅,穿着一件蓝色旗袍,看上去就其貌不扬,一点也没有军政府高官家小姐的奢华。
    “这是谁?”顾缃不带好气的问,“顾轻舟,你认识什么乱七八糟的人都往家里领,当顾公馆是什么地方!”
    顾公馆是什么地方?
    是顾轻舟外公的祖业,是顾轻舟的私产,却被顾圭璋霸占,你们厚颜无耻住在这里!
    顾轻舟微微抿唇,眸子里闪过几分锋利,颜洛水却轻轻握住了顾轻舟的手。
    颜洛水是个懂事的女孩子,她知晓家家有本难念的经,她绝不想自己的到来,给顾轻舟惹麻烦。
    “对不起,我不请自来,唐突了!”颜洛水好脾气,笑容似出绽的桃蕊,娇嫩又清浅。
    她的容貌看上去很舒服,对女人没有任何攻击性,这也意味着,对男人没什么吸引力。
    顾缃的脸色微微缓和,从鼻孔打量颜洛水,心想:“穷酸!”
    顾缃最擅长看别人的衣着,估量别人的身价。
    也不知顾轻舟哪里找来的狐朋狗友。
    顾缃转身,用水晶杯子倒了杯水,慢慢喝着,余光打量颜洛水,生怕颜洛水占顾家的便宜。
    一个穿着军装的高大身影,推门而入。
    是一名副官。
    顾缃猛然站起来,是军政府的副官,难道又是司督军府来给顾轻舟送东西吗?
    却见那个英武非常的副官,给顾缃认为的穷酸女子颜洛水扣靴行礼:“小姐,车子备好了。”
    颜洛水点点头。
    顾缃手里的水晶杯,哐当一声掉在地上,大理石的地面,碎晶四溅,满地狼藉。
    清脆的碎晶声音,在大厅里回荡,那高高的意大利式繁复水晶灯,恍惚也轻微颤抖,划破空气,荡漾着涟漪。
    副官说“小姐”!
    穿着蓝布旗袍的颜洛水,眉眼平淡,衣着朴素,竟被一名军政府的副官叫小姐?
    她是什么人啊?
    顾缃愣愣看着颜洛水。
    “这位是.......”顾缃回神,知晓自己看走眼了,对方身份尊贵,当即换上一副微笑甜美的模样,想跟颜洛水握手。
    颜洛水白净腼腆,人畜无害的她,看上去很随和,对旁人的得罪也不在意。
    顾缃觉得颜洛水太好欺负了,就像个软面团,可以随意揉捏。
    不成想,颜洛水却柔柔挽住了顾轻舟,笑道:“走吧!”
    副官把一张笑脸的顾缃挡在身后。
    “这位小姐!”顾缃喊她。
    颜洛水恍若未闻,一点面子也不给顾缃。
    顾缃怔愣站在那里,心中又后悔又记恨:自己一直羡慕顾轻舟能和军政府搭边,结果来了位军政府高官家的小姐,她居然不认识。
    太可气了!
    上了汽车,顾轻舟和颜洛水坐在温暖幽黯的车厢里,光线在她们脸上,渡了层懵懂的柔和。
    “对不起。”顾轻舟低声对颜洛水道,“那是我继母的女儿。”
    “她不过是带过来的继女,竟那么嚣张?”颜洛水口吻温柔,像水般缠绵。细细品位她的话,却发现她其实很有主见,而且犀利。
    顾轻舟猛然间,很喜欢颜洛水!
    若是有缘,她真希望有个颜洛水这样的朋友。
    颜洛水天生会扮成小白兔吃老虎,和顾轻舟是一类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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