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轻舟一直在愣神。
    霍钺坐在旁边,慢腾腾喝了一杯茶。
    放下茶盏,他对顾轻舟道:“我得回去了轻舟,坐在这里无济于事。我回去查查,也许还能帮到你们。”
    顾轻舟嗯了声。
    等霍钺走到了门口,她脑子才转过来,道:“我也去。”
    “你也去?”霍钺迟疑了下。
    这个当口,顾轻舟不太适合离开平城的吧?
    况且,岳城那边,她也是回不去的。
    “我曾经答应过司慕,假如他不幸战死疆场,我会帮他抚养玉藻......”顾轻舟说到这里,一阵酸楚涌上心头,后面的话不由自主哽住。
    人都可以死,包括顾轻舟,但司慕不应该是这种死法。
    郭七老先生说,司慕可能会死于子弹,顾轻舟总以为他将来是征战一生的,谁知道竟然是这样的结果?
    玉藻还不足两个月,顾轻舟需得亲自抚养她。
    “轻舟,司行霈需要你,你的家庭也需要你,这个时候你不宜离开。”霍钺语重心长,“司慕的女儿,我会让阿静去抱过来,照顾她。”
    顾轻舟不放心,她目带犹豫。
    霍钺就问她:“你想逃避啊?”
    顾轻舟猛然一惊。
    发生了这样的事,她潜意识里真不想面对司夫人。
    不管结果是什么,司夫人一定会把所有的罪过推给顾轻舟的。她若厮打顾轻舟,难道顾轻舟还能还手吗?
    真相是什么,有什么重要?
    在司夫人看来,顾轻舟不结婚,司慕就不会来,他就不会死。
    只怕司夫人会不死不休的纠缠顾轻舟了。
    “我......”顾轻舟张口结舌,“霍爷,您为何要把人看得这样透?”
    霍钺笑了下。
    他的青布长衫衣摆飘逸,依旧是那么斯文潇洒。
    这些年,霍钺都没怎么变过,他仍是那个风度翩翩的青帮龙头。
    “轻舟,别太难过。”霍钺道,“你在司行霈身边,就无需我再说什么保重的话了。”
    顾轻舟想笑一下,可惜她无法牵动唇角。
    “我知道的,多谢您。”顾轻舟道,“帮我照顾好玉藻。等这边的事情妥善处理了,我就回去接她。”
    霍钺颔首应下。
    有了霍钺帮衬,顾轻舟的心中暂时安稳了下来。
    她洗脸、梳头、换鞋。
    司督军和司夫人、司琼枝全部进了医院,司芳菲和司慕尸骨未寒,顾轻舟不能任由情绪左右她。
    她需得操持大局。
    她准备去军医院,和司督军、司夫人呆在一起。
    哪怕司夫人和司琼枝想要撕碎了她,她也不能退缩。
    到了军医院,顾轻舟看到司督军站在窗前抽烟。
    窗台上,落满了烟灰。
    “阿爸......”顾轻舟喊了他,只感觉声音千斤重。
    她的拳头有点紧,似乎想要后退,找个地方躲起来。
    她也常有胆怯的时候。
    然而,现在根本没空去躲避。
    “你来了。”司督军的声音是哑的,不知是抽了太多的烟,还是哭过,他已经说不出话,只有一点气声。
    “是,阿爸。”顾轻舟往前走,走到了他跟前。
    窗外是几株树木,春日里蓬勃舒展枝桠,开了满树的花。
    司督军怔怔看着。
    顾轻舟发现,司督军一下子就老了,他那宽阔坚毅的肩头,往下虚搭着,有气无力,像个颓废的老者。
    “不要难过,我们都不要难过。”司督军对顾轻舟道,“人总是要走的。”
    顾轻舟嗯了声。
    她一点头,眼泪就顺势滚落。
    司督军这话,是安慰自己,还是安慰顾轻舟的?
    白发人送黑发人的痛苦,顾轻舟根本体会不到。
    “轻舟,我不该松口的......”司督军倏然又道。
    顾轻舟的心口发紧。
    她知道这话的含义。
    司督军若是不松口,顾轻舟和司行霈就不会结婚的,哪怕结婚也不敢如此明目张胆,司家众人也不会来到平城参加婚宴。
    如此,司慕和司芳菲就不会死。
    “......阿慕对你不错,他帮你说了很多的好话。”司督军深深吸了一口烟,“我若是再善待你,就太对不起我的儿子了。”
    顾轻舟的眼泪流淌得更厉害。
    “我......我明白了。督军,我.......这就走......”她声音哽咽难以成调子,视线里一片模糊。
    顾轻舟不怪任何人。此时此刻,司督军的痛苦,她体验不到万分之一。
    也许,她真的错了。
    司夫人说,老天爷会报应顾轻舟的,顾轻舟总担心着,如今真的轮到了她。
    她心中无比的难过,得到了认可,如今又失去了。
    “我走了,督军。”顾轻舟跟司督军作辞,她深深弯了下腰。
    她看到大颗大颗的眼泪掉在地上,荡开水花。
    她亦不知为何会这般痛哭。
    “去吧。”司督军头也没回,只是抽烟的动作更加用力,似乎想要用雪茄的轻烟来填补内心的失去。
    顾轻舟转身,出了病房。
    远远的,她听到了哭声。
    那是凄厉的、苍老的、惨绝的哭声,顾轻舟很熟悉这声音——是司夫人在哭。
    “你在逃避吗?”她想起了霍钺的话,而她也承认了。
    顾轻舟迫不及待往外跑。
    可能是脚上的鞋子很沉重,她想要甩掉它们,故而她一路狂奔。
    “太太,太太!”副官邓高很大胆,上前拉住了她的胳膊,“太太,您的脚......”
    顾轻舟低下头。
    她跑了很远的路,已经从军医院跑出来,脚不知何时被碎玻璃割破了,鲜血直流。
    “太太,回医院去包扎一下吧?”邓高见她没有再跑,立马松了手。
    “不用了,回家吧,我自己有药。”顾轻舟道。
    汽车开了过来。
    坐在汽车里,副官用一块毛巾垫在她的脚底。
    顾轻舟瞧着毛巾一点点染上血色。
    然而,她没有感受到痛,全身上下都有点麻木了。
    这天晚上,司行霈没有回家。
    顾轻舟知道他在抓凶手,司督军让他赶紧抓到。
    “查到什么了吗?”顾轻舟问副官。
    副官说不知道。
    “去问问,看看在哪里审讯,查到了什么。”顾轻舟道。
    半夜十二点,副官来给顾轻舟回信,说师座已经抓到了一个杀手。
    “正在审。”副官道。
    顾轻舟嗯了声,没有言语。
    就在这个时候,她听到了外头的吵闹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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