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野夫人很快也知道了顾轻舟受伤。
    她有点意外,去看了顾轻舟。
    “怎么弄的?”平野夫人关切问。她是真的很关切。
    顾轻舟不听话,可她到底还有用处。万一她真死了,平野夫人也是措手不及。
    顾轻舟眼帘低垂着,始终不看她,只是道:“不知。”
    她这口吻,分明就是话里有话。
    平野夫人心想:她这是怀疑谁害她?
    寒暄了几句,叮嘱佣人好好照顾她,又说请医生到家里来,平野夫人就出去了。
    出了门,她回了正院。
    蔡长亭和平野四郎都在。
    平野四郎还没有开口,蔡长亭就用日语,把事情的原委说了一遍。
    他说,平野四郎把北平内阁的动乱算在顾轻舟头上,半夜派人去杀顾轻舟,而蔡长亭早已预防着,放了条狗在顾轻舟的院子里。
    狗很机灵,让平野四郎的人打了个空,故而他们就干脆在狗身上做文章。
    虽然人被蔡长亭的人处理掉了,狗却疏忽了。
    顾轻舟一大清早起来,那狗饿极了,闻到了人味就跟上去。
    腿伤是被狗咬的,另一处大腿上后面的伤,则是自己摔倒的——被狗吓得摔倒的。
    “真的吗?”平野夫人扬起脸,问平野四郎。
    平野四郎个子挺高,在日本人中间也是另类,所以平野夫人需得用力抬头。
    见他犹豫着,平野夫人倏然掴了他一巴掌。
    声音清脆。
    蔡长亭沉默。
    平野四郎静了一瞬,然后胸膛里起了怒,似拉风箱般的呼呼喘气。
    “你敢对我的女儿下手?”平野夫人声音冰凉。
    平野四郎却没有反驳一句。
    屋子里的空气似乎停止了流动,气氛很僵。
    蔡长亭就默默退了出去。
    平野四郎和平野夫人的恩怨,跟正事有关,也可以用夫妻间的小事去解决,蔡长亭不适合在场。
    蔡长亭再次去看顾轻舟。
    顾轻舟在睡觉。
    蔡长亭敲了下门,见里面没动静,就在外头坐下了。
    堂屋有一本书,蔡长亭拿起来看,打发时间。
    章嫂中间进去了一趟,说顾轻舟还没有醒。
    她定是装睡。
    既然她不想见,蔡长亭就没有硬闯,却也不走,默默坐在堂屋。
    到了中午时,章嫂还端了饭菜给蔡长亭,也端给了顾轻舟。
    顾轻舟没有吃,因为她还在“睡觉”。
    一直到了黄昏,顾轻舟才摇铃,喊了章嫂:“准备晚饭吧。”
    她终于饿了。
    蔡长亭立在门口,问:“轻舟,我能进来么?”
    他隐约听到了一声烦躁的叹气。
    “进来。”停顿了很长时间,她才如此说,声音里没什么温度,甚至冷漠得厉害。
    蔡长亭只当听不懂。
    屋子里没有开大灯,只是她床头一盏电灯。她在屋子里久了,大灯会伤及她的眼睛。
    “还疼吗?”蔡长亭问。
    顾轻舟摇摇头。
    “夫人说了,请医生到家里来打针,明天就不用去医院了。”蔡长亭说。
    顾轻舟不咸不淡:“挺好的。”
    她看上去很静默。
    蔡长亭就想:“她肯定是怀疑了。既然她不肯走,说明她想要弄清楚到底是谁害她的。”
    然后蔡长亭又想:“她只怕是知道了,因为我和夫人不会用这样的手段对待她。”
    如此想来,顾轻舟留在这边,似乎是想要摸清楚平野四郎的底细了。
    蔡长亭在这个瞬间,想到了阿蘅的死。
    平野四郎出身不错,运气也不错,可平心而论他是个没有大才的军人。他才能平平,胆量也平平,若不是他父亲的人脉支撑着,他也没如今的地位。
    若他真的惹恼了顾轻舟,顾轻舟想要收拾他,倒是可以做个神不知鬼不觉。
    “这边的女佣被辞退了,章嫂你习惯不习惯?”蔡长亭问。
    顾轻舟道:“她很勤快。”
    “若你不习惯,我送你到司行霈那边去吧。”蔡长亭道。
    顾轻舟倏然抬眸。
    她的眼睛乌黑,台灯橘黄色的暖芒落在她眼里。她是突然睁大了眼睛的,光亮尽收眼底,是个流光溢彩的样子。
    她微微笑了下。
    这一笑,蔡长亭就差点想要咬自己的舌头。
    他总是要把她接过来,现在却要送她走,不是摆明了告诉她,她这次受伤不是意外,是有人害她吗?
    她也许只是猜测,现在却证实了。
    “......不过,那边也没人,到底不方便。”蔡长亭又道。
    顾轻舟没有发表任何意见。
    蔡长亭说什么,她都是沉默听着。
    佣人端了晚饭进来。
    顾轻舟的晚饭很清淡,是一碟子小菜,和一碗清汤面。
    蔡长亭坐在旁边。
    顾轻舟端起碗,胃口还不错的吃了起来,不过片刻的功夫就把面吃完了。
    佣人端水给顾轻舟漱口,蔡长亭一直也没走。
    顾轻舟就问他:“有话跟我说吗?”
    “想带你去散散步。你的伤不重,可以活动,要不然反而淤积了。”蔡长亭道,“今天晴了整天,天气还不错。”
    顾轻舟看了眼外面。
    窗棂吹进来的风,反而比屋子里的空气暖和。
    春天暖一阵冷一阵的,完全摸不着头脑,像个闹脾气的孩子。
    顾轻舟的确是躺了一整天,脑壳都疼了,而且她蛮好奇蔡长亭想要做什么。
    故而她道:“好,你先出去等一下, 我换身衣裳。”
    蔡长亭点头,退到了堂屋。
    顾轻舟也很快出来了。
    她只是添了件外套。皮草的外套很长,她单薄身子落入其中,像是裹粽子似的。
    蔡长亭哭笑不得:“没这么冷。”
    “一冷一热的,我别感冒了才好。”顾轻舟说,却执意要穿着这件皮草大衣出门。
    她走得很慢,蔡长亭也慢。
    夕阳快要落尽了,被红霞染透的天际露出青灰色,夜幕就要降临。
    府里亮了路灯。
    路灯疏疏郎朗的,光线也是稀薄浅淡,不比天上的月华明亮多少。
    顾轻舟和蔡长亭就是沿着抄手游廊,慢慢走到了大门口,再从大门口返回。
    他问顾轻舟:“累吗?”
    “不累。”顾轻舟说。
    回廊的尽头,有一段往下的台阶。
    顾轻舟这个样子,往上容易往下难,故而踌躇了下。
    蔡长亭上前,说:“来,我搀扶你。”
    他果然伸手,将顾轻舟搀扶稳当了,扶下了台阶。
    他这么一搀扶,手肘碰到了顾轻舟的腰侧,突然就明白为什么顾轻舟要穿这么厚的皮草大衣了。
    到了台阶下,他一个愣神的功夫,突然紧紧抱住了顾轻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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