仲春的太原府,天气温暖干燥,舒爽宜人。
    司行霈又回了平城。
    他离开之后,顾轻舟就频繁进出平野夫人的府邸。
    和她从前的避之不及相比,她现在热情得有点过分,几乎想要粘住平野夫人似的。
    这样过度的亲昵,让平野夫人胆战心惊。
    “最近怎么了?”平野夫人主动问她。
    顾轻舟道:“有感而发。遇到了很多事,特别是督军府的六姨太,让我深感做母亲的勇敢。”
    这种一听就假得冒泡的话,若是两年前她刚到太原府时糊弄平野夫人,平野夫人可能会有三分相信。
    现在,她知道顾轻舟口吻和叹息都是装的,只是哭笑不得:“你这感悟倒是有点牵强。”
    “感情和理智,是背道而驰的。真情实感,往往听上去比较牵强;只有虚伪的假装,才可以被编造得严丝合缝。”顾轻舟说。
    平野夫人一顿。
    不过两三句话,她就被顾轻舟绕进了圈子里。
    顾轻舟在平野夫人跟前点了个卯,转身回家了。
    程渝前不久去了北平,又回了云南,甚至去了香港,前天才回到太原府。
    她给新婚不久的叶妩带了礼物。
    “玩得开心吗?”顾轻舟问她。
    程渝眉飞色舞:“再开心也没有了。我们俩还打算去新加坡,不过离开太久,担心北平有事,这才匆匆回家。”
    她顿了下,打趣顾轻舟,“你当初结婚,是不是用了新加坡华侨的假身份?”
    顾轻舟打了她一下:“好好说话,打听我的事作甚?”
    程渝不以为意。
    她的心情是非常好的。
    顾轻舟从她去游玩的路线上,敏锐察觉到了什么。
    她低声问程渝:“你之前学过催眠,这次去香港,是去找你的老师或者朋友吗?”
    程渝一愣。
    她的表情,在这个瞬间很不自然。
    顾轻舟握住了她的手,问她:“你很害怕吗?”
    程渝向来没个正经,被顾轻舟一问,她难得绷紧了双颊。
    “有点。”程渝如此道,“偶然午夜梦回,虚虚的,总害怕......”
    这叫患得患失。
    她还记得,当初在船上,那个打算抛弃她逃跑的男人,正是她最初遇到的卓莫止;后来,那人又改变了主意,将她背回来,是因为他成了卓孝云。
    一个阳光但薄凉自私,一个阴冷但刚毅果断。
    程渝想要的,是那个将她背回来的人。
    她怀孕那件事里,卓莫止露出了很多的端倪,让程渝明白,他身体的控制权在卓孝云手里。
    卓孝云知道自己的病情,知道莫止的存在,他才是主要人格。
    这也是为何程渝愿意跟他和好。
    然而,他对那个副人格很维护,就是那个阳光开朗的莫止。
    “我在想办法。”程渝道,“如果可以将另一个人永远杀死,才算一劳永逸。”
    顾轻舟略微蹙眉:“你跟他说了吗?”
    “没有。”
    “你不怕他反对?”顾轻舟道,“程渝,感情需要坦诚。误会就好像是暗处的霉菌,捂住它不见阳光,它只会越长越旺。”
    程渝想了想,这话不错。
    只是......
    程大小姐那点不愿意啰嗦和求人的性格,又在此时作祟了。
    “再说吧。”她敷衍道,“他很久没发病了,也许不药自愈了呢?”
    造化很无常。
    就在顾轻舟和程渝聊过此事的第二天,一大清早醒过来的卓莫止,表情有点迷茫。
    他好像对天气、环境甚至程渝,都迷茫。
    “天这样晴吗?”他问程渝。
    他的声音,完全变了调子。
    一个人,当他的人格出现解离症时,声线就会变。
    这个是开朗温柔的副人格,是那个最初的卓莫止,并非卓孝云。
    “是啊,很晴朗。”程渝不动声色,笑眯眯看向了他,“今天去哪里玩?”
    卓莫止就感觉程渝笑得不怀好意。
    他道:“随你啊,你想去哪里?”
    程渝歪着脑袋,思考了半晌。
    她也没想出所以然,却不停的喊饿了,一会儿要吃这个,一会儿要吃那个。
    她还亲自去厨房,给卓莫止做了一杯咖啡。
    咖啡是提神的,然而等他喝完,他整个人栽倒在地。
    程渝喊了女佣四丫帮忙,将卓莫止抬到了床上。
    “卓少这是怎么了?”女佣有点担心,怕他出事。
    程渝却摆摆手。
    坐在卓莫止的床边,程渝两次三番想要将他捆绑起来,然后强行纠正他的疾病。
    那个方法,她的朋友教过她,虽然很危险,但可以尝试下。
    她上次在王璀身上试过,效果极佳,只不过王璀死了。
    程渝虽然很有把握,掌心却无端捏出了冷汗。
    她想到了顾轻舟的话:“误会就是因为隐藏,才在暗处滋生的。”
    她和卓孝云能有今天,也是一番挣扎和痛苦的,程渝不想毁了。
    她犹豫了再三,把顾轻舟那席话听了进去。
    坐在床边,程渝不言不动。
    黄昏的时候,昏睡了一整天的人这才醒过来。
    他揉了揉脑袋,叫了声:“阿渝?”
    声音低沉暗哑,恢复了卓孝云。
    程渝沉甸甸的胸口,默然一松,上前抱住了他。
    卓孝云疑惑:“怎么了?我怎么......”
    他睡得太久,浑身都僵硬。
    卓孝云的睡眠不重,绝不会睡得这么人事不知的。
    又有程渝这紧紧箍住他的拥抱。
    他心中隐约是明白了。
    他轻轻拍着程渝的后背,问:“怎么了我又.......”
    程渝道:“嗯,早上起来就是他了。我放了安眠的西药,这才让你睡到了现在。”
    卓孝云的手臂略微收紧。
    他一时间不知该说什么。
    他既有点无措,也有点内疚,好像自己不经意露出了原本的面目,吓到了程渝。
    “我最近太累了,有点放松。”卓孝云道,“一旦我太过于放松,就会......我记住了,以后尽可能不会......”
    程渝却松开了他。
    她端正了身姿,问卓孝云:“你知道,这并不是常见的情况,对吗?”
    卓孝云颔首。
    “这是病,需得治疗,你懂不懂?”程渝又道。
    卓孝云的眉头蹙了下,又立马舒展。
    他道:“怎么治?其实,莫止是个好孩子......他......”
    程渝错愕看着他。
    卓孝云后面的话,就说不下去了。
    而程渝也懂了。
    他对另一个人格很维护,那是比任何人都要亲密的存在,他绝不会放弃的。
    程渝也不再提了。
    她不想打草惊蛇。
    “商量个屁!”她想,“早知道直接绑起来好了,我到底犹豫什么呢,错过了这次的好机会。猪脑子!”
    程渝就下了不为人知的决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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