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年,炮火连天的中秋节,顾纭和白贤吃上了一顿有鱼有肉的丰盛午饭。
    两个人都不说话。
    饭后,白贤说他要去洗碗,顾纭没阻拦,自己回房去了。
    她还要给报社写点文章,换取生活费。
    上两篇她已经写好了,正在润色。
    不成想,有人敲院门,用家乡话对她说着什么。
    顾纭连忙出去开门。
    白贤还在厨房,坐在小板凳上洗碗,他听到了声音,刻意侧耳倾听。
    然后,他就听到了一个男人用官话说:“顾小姐,这果然是你家,找你可不容易!”
    白贤猛然站了起来。
    顾纭也惊愕不已。
    是罗主笔。
    她再也没想到,自己会这么快见到罗主笔。
    她愣了愣,一时间不知该说什么了。
    “你.......”
    “我提前从前线回来了。我那天到上海,你那天正好走,我是周转打听了很多人,才知道你家地址。
    路上不好走,光火车我就坐了五天,今天才到。”罗主笔有点激动,“我活着回来了,顾小姐。”
    顾纭张口结舌。
    她把村民打发走,让罗主笔进院子。
    罗主笔一进来,先看到站在厨房门口的白贤,也是大吃一惊。
    他看了眼顾纭,又看了眼白贤,满腹的话想问。
    顾纭想起白贤那一箱子钱,想起他的确只是借着送她躲事,心里是很凉的,故而她道:“是九爷派人送我,你进来吧。”
    罗主笔的心一直往下沉。
    他进了屋子。
    白贤也跟了进来。
    顾纭见白贤一直都在,也不好让他出去,就把罗主笔领到了她父母的房间,随便找了个凳子给他坐,又出来倒水。
    白贤定定看着她,叫了声:“顾小姐。”
    顾纭只顾去倒水,没理睬他这句话。
    她进了厨房,拿了杯茶杯,刚倒了半杯,手就被人握紧了。
    白贤的脸色很不好看,死死攥住了她的手:“顾小姐.......”
    顾纭挣脱不开,道:“以前跟你说过的,他......你还记得吧?”
    白贤当然还记得。
    他问顾纭有没有交男友,她说交了,去了前线......
    他以为,在这样的年代,去了前线就可以是天人永隔。
    他也以为,回到了乡下之后,他和顾纭之间,只是层次的问题,没有其他阻隔了
    绝望是一张天罗地网,将他死死困住,他透不过来气。
    他的呼吸急促又粗重,看着顾纭,有了破釜沉舟的狠绝:“顾小姐......”
    他这么一走神,顾纭用力抽回了手,她的手腕都被他捏红了。
    顾纭倒了水,端给罗主笔。
    她和罗主笔说了几句话,白贤就冲了进来。
    他把顾纭拽了出来。
    他反锁了客房的门,又把顾纭推到了她自己的房间。
    顾纭惊呆了:“你做什么?”
    他却突然将顾纭抱了起来。
    顾纭在一阵天旋地转之后,落到了自己的床上。
    白贤栖身,将她压住。
    顾纭肺里的空气都好像被他挤光了,脸憋得通红。
    白贤的眼睛,红得几乎滴血。
    他看着顾纭:“顾小姐,你杀了我吧!”
    顾纭的气血喘不匀,外面还有罗主笔用力敲门的声音,她试图推开他爬起来,可身上的男人似有千斤重。
    他的眼泪,落到了她脸上。
    他重复了一句:“你杀了我!”
    “你怎么了?”顾纭被他吓到,“我为何要杀了你?你先放开我。”
    “因为我不能。”他道,“除非你杀了我!”
    说罢,他的唇落了下来。
    顾纭脑子里空白了。
    他狠狠吻着她,几乎是带着撕咬的力道,想要把她揉碎,把她全部融进他的身体。
    他以前以为,有其他的可能,他未必就要因她而生、因她而死。
    直到这一刻,罗主笔找上门的这一刻,他清清楚楚的知道,若没有她,他只有死路一条。
    他实在配不上她,可已经没路可走了。
    他要她。
    他不再是趁她睡梦中偷一个蜻蜓点水的吻,而是彻彻底底,和她唇齿相依。
    他自己的眼泪,混合着咸湿,给这个吻添了无尽的凄惨。
    他不知自己何时松开了她。
    顾纭坐了起来,自己也在不停的流泪。
    她没有立刻出去,外面罗主笔的声音也停了。
    罗主笔早已知晓,她是喜欢那个男人的。当初她站在漆黑的弄堂口,看着他跑近才肯回去。
    她爱上了那个人,却又失去了他。
    他看到白贤的时候,就知道他根本没机会。
    他也不等顾纭说什么,更不等喝一口水,拿起了自己的行李,只说了一句:“我明白了,我走了。”
    几天的奔波,一腔的爱情,都成了悲剧。
    罗主笔走出她家的院子,双腿提不起力气。
    而顾纭,没有追出来。
    她没有假惺惺去相送,因为罗主笔不需要她这样。
    她当初答应他的话,也只是因为怕他上战场不吉利。
    她慢慢锁好了院门。
    从早上到现在,一切都好像一场梦,她自己都有点糊涂了。
    白贤站在堂屋的门槛内,定定看着她,脸上还有泪痕。
    她进门之后,他从身后抱住了她:“别赶我走!你骂我吧,打我也行,我不怕的,别赶我走!”
    他双臂用力环住她,让她无从逃脱。
    顾纭泪如雨下。
    她哽咽着不能成声。
    中秋之夜,她和白贤各自在自己的房间里。
    顾纭独坐,白贤也无眠。
    “别这样对我......”她的心在哀求,“你当初离开时,我就大病了一场。若单单是为了留下来,若犯事了不能回上海,告诉我就行了,别这样对我......”
    她好不容易止住的眼泪,再次淌了下来。
    心中无端的悲,又无端的喜,起起伏伏,始终没有停歇。
    翌日,天已大亮,她推开门走出来,就看到白贤站在门口。
    他的身子紧绷了下,带着更多的紧张看向了她。
    顾纭一夜没睡,嗓子是嘶哑的:“去帮我挑水行吗?我上午要洗被单。”
    白贤的眼睛一点点发亮。
    “顾小姐......”
    “你如果不想走,我是不会赶你的。”顾纭的声音更低,“只是......以后别那样造次.......”
    白贤就退后了几步。
    他到底还是配不上的。
    什么伤感,他早已顾不得了,能留在这里他就心满意足。
    “顾小姐,我该死。”他道,“我去挑水。”
    他高高兴兴的出门去了。
    顾纭把自己和他的床单都拆下来,放在院子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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