推开光明与黑暗的界限,蓦地,冷风扑面。
    木然的柯余声打个哆嗦,惊慌地耸起肩膀,想要把脖子缩进衣领。
    灰色的围巾悄然缠绕上来,束紧衣领,遮住他裸露的脖颈,头顶突然多出顶黑色棒球帽。
    “借你的。”
    谢尽华摸摸口袋,自然而然挽住柯余声的胳膊,顺手带上了门。
    “不远,五分钟就到。还冷的话,抱住我。”
    柯余声只是贴近些,插着兜,没说话,乖得像只走失的羔羊。
    街道很宽阔,来往的人不太多。路过别家的别墅,里面点着灯,洋溢着家庭的欢声笑语。
    “真好。我记得你说过想和我同居。给你做高乐高咖啡的时候我就在想,我们住在一起,会不会因为不叠被子,乱丢袜子,牙膏从中间挤,冲马桶不盖盖这种事吵架。”
    谢尽华轻声说着,看了身边人一眼。
    不为所动。
    “我不太挑别人,会按自己的过。我应该会很庆幸,能和喜欢的人在同一屋檐下,一起经历生活中的柴米油盐。不过呢,又觉得你会埋怨我要占很多柜子,试色的正装的,十好几盒不同深浅和牌子的粉底,花花绿绿的眼影盘,各种色号的口红,爽肤水乳液面膜,假毛,配饰,正装休闲装演出服,总要有几套备着。要是搬家肯定会很费劲吧。”
    沉默。一辆轿车打着大灯在道路上疾驰,明亮的灯光在两个人脸上一晃而过,被驱散的黑暗立刻又蔓延过来。
    “谢先生……”柯余声嗫嚅着,看着地面往前走。
    谢尽华看他,目光淡淡地等他说下去。
    “不怕。”
    还以为他会说出什么,原来只是两个字。已经不错了,肯开口,话又不那么欠揍,晚上要一切顺利就好了。
    谢尽华转过脑袋,手一伸,摸进柯余声的口袋,摸索着他指间缝隙,“好啊,我不怕,那你要证明给我啊。”
    到了宾馆,谢尽华摁开空调和灯,把房门上锁。
    “洗洗睡,还是先聊聊?”
    柯余声迟缓地环顾四周。屋子不大,有窗户,中央有张双人床,正对着电视。
    谢尽华过去拉上窗帘,扒着电视和插座看了半晌,没看着可疑的,可能会藏小型监视设备的地方。
    “先洗。”柯余声这才领会到那句话的意思似的,慢慢脱掉帽子。
    谢尽华走过来,替他解围巾。
    平淡的目光带着温度,投射向无底的虚空。柯余声轻轻张嘴,依旧没说什么。
    变傻了的家伙,只要别沉浸在自我的世界里,照顾他并不难。但不仅仅是生活的照顾,还要让共同的生活变得更好啊。
    “去卫生间,脱衣服,等我。”
    谢尽华摁开卫生间的灯,把自己的外套脱了,从口袋里掏出小包的旅行内裤。知道双方的型号……呃,尺码……哎,怎么说都不对,总之就是都了解到,就能照顾到。
    柯余声慢吞吞地进去脱衣服,衣服一拔,被带起来的头发向上拢去,视线稍稍明朗。看着镜子里的上半身,胸口还留着浅浅的粉色痕迹,他不自禁往门口看,恰好迎上谢尽华。
    “别磨蹭,冷。”谢尽华把他手里的衣服拿走,和睡袍、内裤放到旁边,靠得近些,手沿着柯余声瘦削的腰肢向下——给他解开扣子,余下的便留给他。自己也得脱个干净,胳膊拽着衣角向上,脑袋藏进领口。
    柯余声面对逐渐暴露在眼前的精致结实的躯体,咽咽口水,喃喃自语道:“谢先生……真好。”
    谢尽华瞟他一眼,被这么盯着,自己也有点羞耻。但想着早就坦诚相见这么多次,也不怕他欣赏,把衣服翻过来,丢到旁边,继续脱着。
    “快点,洗完就去睡觉。”
    柯余声慢吞吞动作起来,谢尽华便挪开视线,调试起水温。
    哗啦啦的温水噼里啪啦打在地上与手上,谢尽华拉过他的手,“试试,行不行。”
    柯余声的手一碰到水,猛然抽回,湿乎乎的手背贴着大腿蹭,整个人往热源挪了挪,牙齿打颤。惊恐的小表情倒像是被人欺负了。
    “害怕,还是冷?”
    “冷……”
    谢尽华又试试水,稍微拧了拧,“我觉得正合适。那次在你家,你还被我调的热水烫得嗷一嗓子。”
    “谢先生,冷……”
    这可怜的小家伙的模样,是不是他内心里藏着的?
    谢尽华把水调得烫些,柯余声才点点头,露出一点笑意。
    故作镇定地冲过水,顺便从上到下给他揉了个遍,感觉自己手皮都要烫秃噜了,确定这家伙是真的没什么兴致,没诓他,才把浴巾和睡袍薅过来,拿浴巾把人裹住蹭了蹭,从身后给人披好睡袍,系上腰带。
    “还会刷牙吧?”
    “嗯……”
    这套下来,真跟哄小孩似的。谢尽华觉得自己还真有耐心,以及,忍耐力。
    头发还湿哒哒的。
    谢尽华把柯余声拉到床上,用毛巾给他裹上头发,稍用了些力揉搓着。深褐色的卷毛在毛巾纤维中跳跃着,垂下的毛巾遮住了柯余声的双眼。
    “谢先生,我好些了。”
    “想说什么,说吧。”
    柯余声抬起手,抓住谢尽华的手腕,情绪微微激动,干涩的嗓子眼艰难地发出声音。
    “我能感觉到我的状态很奇怪。我原以为我没事的,毕竟……这几个月都很正常,可我怕我这次挺不过去,又怕我害了你,忍不住伤害你,谢先生,你一会儿把我捆住,让我睡,让我安定下来吧!”
    是睡眠不足引发的焦虑么?
    谢尽华坐下来,认真看着他。
    “余声,你觉得现在重要的究竟是什么?我要你安静,你的心会安静么?我知道你的痛苦是真实的,我不希望他损耗你的生命力。余声,靠过来吧。”
    柯余声乖乖地靠在谢尽华肩膀上,没吱声。
    “你……抱住我。”
    柯余声依旧很乖地伸胳膊,把人抱住。
    “今天晚上,你可以抱住我,咬我,可以对我做想要做的事,只要你能……别再这么折磨自己。”自暴自弃似的,谢尽华的脊背微微弯曲着。别再这么折磨自己,我看不下去,偏偏力不从心。
    “我不是,我没有,谢先生,我只是需要静静,我控制不了我脑子里的渴望,还有一直在跑的线程,我,我说不清。”柯余声有点急了,但说出来的话总是乱糟糟的,指尖不由得抠住他的睡袍。
    谢尽华哑着嗓子,“那我可以占领你的脑子么?让你满脑子都是我,丢掉那些给你带来痛苦的东西。余声,你是我的余声,而不是冷冰冰的机器!”
    “谢先生,我多想让你陪伴我的全部……”
    “总会有一天的,我们一起等,一起创造,好么?一起到那天去……直到七老八十,走过我们全部的人生。”谢尽华环住他,深情而认真,像是电视剧里才会出现的,又或者就是真心的现实。
    “我……”柯余声微弱的声音格外犹豫,像是要他爬到很高很高的地方。
    “你的信心呢?有我还不够吗。”
    谢尽华觉得自己在挑衅。
    柯余声突然抱着谢尽华,抓开他的领口,咬向他的肩膀,轻轻一碰,呜咽起来:“我只是好想得到……得到我想要的!谢先生,我想要掌控我能做好的……不然活着要干什么!”
    “所以什么事都想做到最好,才这么拼命吗?我们都不完美……就算失败……也有我与你承担。还有这么多年,还有时间。即使是无法挽回的遗憾,也没什么好怕的。你给我好好地活下去啊!你怕失去我,我也怕,所以我想用最大的努力帮助你,我不后悔!余声,成也好败也好,不管发生什么,我都是你可以依靠的。”
    柯余声抓得更紧。
    “不需要怕失败。活着,可不止一个目的。”谢尽华对着柯余声的耳朵吹气,“我抓住你了,隐藏在自信之下的柯余声。也给我一个保护你的机会吧。”
    柯余声耳朵蓦地红了,真稀罕。
    “如果那天你真的不理我,不碰我,我是不是有可能……真的会不顾一切得到你,把你的音容笑貌做成永恒,等到厌弃就轻而易举地删除——逊爆了。什么温柔,我根本不是合格的爱人,我就是个狗屁。该从金门大桥跳下去!”柯余声愧疚地絮絮叨叨起来。
    “我不会由你做傻事。你那天的温柔,我感受得到,你所怕的并不会成真。我信你,我绝对信你,你不用有任何怀疑,我陪你,是因为我爱你,绝不是说说而已。傻瓜。”
    柯余声不太信,“不要可怜我……迁就我……”
    谢尽华叹口气,用一种怜惜又无奈的口吻道:“那用身体证明吧,话可以作假,在意识之外……做不了假。是不是真的,你说了算。”
    “谢先生……无谓的牺牲而已。”
    谢尽华一怔,语气稍凌厉几分,“牺牲?你错了。”
    他用上力气,把柯余声推倒在床,整个身体几乎都要压住他。
    错了?柯余声睁着迷茫的眼睛。为我所做的这些,很多都是没必要的牺牲吧!
    “这是我们两个的时间,行为,感情,所有的都会赤/裸裸地暴露在彼此眼前,你看清楚听清楚感受清楚再告诉我!还是说……你要把我也逼疯,酣畅淋漓一场才能解决?那也无妨。”谢尽华笑笑,耐性有些禁不住了。一丁点委屈,一丁点埋怨,一丁点惋惜,都让他心头百感交集。多理性的人,在拥有了感情之后,都会有情绪化的时刻吧?
    察觉到对方的小火苗,柯余声哽了哽,“谢先生……我知道你是真的……”
    “那你还犹豫什么。我给你宣泄与证明的机会!哪怕你像往常一样,只是抱住我一晚上,你都是我的余声,我不要放过你!不会放任你钻牛角尖,困死在自己的圈套中。”
    谢尽华也铆足了气儿,他根据柯余声的日常,还有和徒弟们的交流,大概摸索出柯余声的症结。
    柯余声眼神有些躲闪。距离好近。
    “眼睛看我!”谢尽华厉声命令,皱着眉头,“仔细感受你的内心,告诉它,你想做什么。不要回避,为了不伤害我的理由可以放放,在你心里,我真的那么脆弱吗?好歹我也多活了几年。”
    柯余声咽口唾沫,看过去,指尖勾着松垮的睡袍,“我真的没看错。你是我值得渴望的……谢先生,我,我会抓住你,你别嫌弃我。”
    谢尽华得偿所愿似的,轻笑道:“嫌弃你什么,技术不好还可以一起练啊。”
    说完,忽而咯咯地笑出声。
    气氛一下子轻松起来。
    柯余声嘴角也挑起,眉眼弯弯,“刚刚谢先生是开黄腔了么……麻蛋,怎么这么可爱。谢先生,你别嫌我,我真的……情不自禁。”
    仰头,去触碰他笑着的唇。
    漫漫深夜,是彼此接纳不完美的港湾。
    最好的一面以示人,最落魄的一面交给你。
    全部交出去,即使是这么痛苦的真实也喜欢——谢谢你,谢先生。
    在濒临窒息前,紧紧相依的唇终于分离,粘着几道银亮的丝线,猝然断开。
    已不知何时,他们正面对面地滚在床的正中央。
    谢尽华识别出柯余声眼中的神采,知道有些话还是该说。
    “余声,有些话,我必须明说,你听着。即使你时常有出人意料的想法,我无意拘束你,但我不想要你犯下黑帽子的罪行。你已经得到了他们的信息,是不是打算一个人精分,应用你口中的社会工程学,威胁,甚至引诱犯人来惩戒他?但你不需要做到这份上,你不要走我经历的路。身处舆论漩涡的中央,我们,会用行动证明,浴火重生。有些事,也留给我们吧。”
    谢尽华知道,犯罪的路太难回头,人这辈子但凡动了邪心,违背法律,无论怎么洗白,都是洗不掉的瑕疵。不是所有人都能重新振作,痛改前非,被别人当成个好人看待。
    “谢先生懂我,我的确是这么想,以彼之道还施彼身。”柯余声挠挠耳朵,自言自语,“我们可以破解任何一个人的手机与电脑,盗窃走所有的机密并公诸于世。我们可以操控任何一台联网的控制器,灯光,机械手,汽车,甚至连接了蓝牙或无线的起搏器……
    “但我从未想过用这样的能力强行剥夺他人最重要的东西,只希望……让世界有所改变。我想要罪人付出代价,但我并没有合适的立场。交给你们吧,我会提供出有用的信息,做点能做的——别把我抓走就好,我舍不得。”
    舍不得离开你,舍不得就这么被关起来。
    “舍不得的是我。你这么厉害,还能坚守住。虽然偶尔会热血上头,也不怪你,还是年轻人,我还当你是个孩子。”
    “哎呀,我才不是小孩子!所以谢先生,你刚刚是真的生气了吗?对不起,是我没控制住,我可能不是个很好的伴侣……”
    谢尽华努努嘴,拍了下他红扑扑的脸蛋,“净瞎说,你明明是最好的余声。有情绪,少跟哥哥这瞒着藏着掖着,真挺不住就找我,你就该赖着我,别躲我,不然真生气了。”
    柯余声嘿嘿笑起来,“哥哥”“哥哥”地叫个不停,幼稚鬼似的挠人痒痒,“哥哥别生气,哥哥笑一个,哥哥最好了!”
    臭不要脸,得寸进尺!
    得,随他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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