廖家部曲中的传信之人赶到山云书院,寻找郡丞荀于生的时候,荀于生正巧在竹舍外,和简璞下棋。
    如今的山云书院,早已不复昔日空竹悠远的意态,与当年笑看风云变幻、不为权势所累的风骨。
    山云书院曾经是一个天下读书人都向往的圣地,可现在的它,已经变成了江衢王翅展之下的一只危卵。院首简璞竭尽全力,不过靠师兄荀于生从中周旋,在江衢地界求得些许自主之权,愿书院的精神传承于数位入门弟子之中,令不至于被人劫掠殆尽。
    “师弟,我看这天啊,是要变了。你究竟有什么打算,与我说一说,我也好为你筹谋啊?”荀于生的指节不断敲打着藤椅之背,微皱着眉头,说道。
    看着面前的棋盘,简璞不慌不张地落子:“师兄,你照顾我良多,我不是不念你的好。可你也知道,我已不问世事很久了。今日你就算劝我出山,我也是不会走的。”
    “师弟,你是不是还在为云公子那件事心中难平?”荀于生重重地叹了口气,“别说是你了,就是我,至今想到,心中都难免会悲戚。可是那件事,江衢王已经处置了那些妄徒,为云公子报仇了。你还怪在江衢王头上,未免有些偏颇啊。”
    简璞摇了摇头,苦笑:“你知道,老师把书院托付给我,我舍了闲云野鹤的日子不过,就是为了能完成老师的遗志。现在,你又劝我跟着江衢王求富贵……唉,你不是不知,富贵于我如浮云,你还是别提了罢。”
    荀于生叹了口气:“师弟,天之将变,你我都是观天象,察民情之人。如今,大好的机会就在眼前,你真的不想一试所学么?”
    简璞看着棋盘:“这棋路不对啊,没法下了。今日,就到此为止罢。”说着简璞推开了棋盘,向小路上走去。
    “诶,师弟,师弟!”荀于生追上几步,拉住了简璞的袖子:“那我问你,如果你的弟子古骜写信叫你出山,你也不出山吗?师兄我不是一定要你效力于江衢王,而是我觉得,你满腹的才学,在这样的大变中,没有地方施展,实在是太可惜了啊!”
    简璞凝目看着荀于生:“我与古骜一直有通信,之前,他还派人代他祭奠了老师之墓,这一点我不瞒你,可是我要告诉你,他可从未劝过我出山。”
    荀于生一愣:“他怎么这样呢?他这是没有识人的慧眼啊!”
    简璞冷笑了一声,从他师兄手中拽出了袖子:“那是因为我教出来的弟子,自然明白我的志向。不像你,简直对牛弹琴。”
    “师弟啊!师弟!”
    这时从小路上快步跑来一位信使,赶到荀于生身边道:“江衢王有令,令郡丞立即回王府,有要事相商!”
    “唉……”荀于生看了看信,又看了看拂手而去的师弟,终是重重地叹了口气,转身跟着信使离开了。
    小案上,还有留着一副没有下完的残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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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伪……伪临朝雍氏者,尝自称忠良之后,然籍天子之宠而摄政,不思报恩……反……反携虎贲以为爪牙,囚帝于深宫之中,人神所共愤也……”
    颤抖的低音荡荡悠悠地回响在大殿内,雍驰身着黄袍,负手缓慢地踱步。他的目光如鹰隼般,射向那发出声音的人。
    捧着江衢讨贼檄文的太监,扑通一声跪了下来:“皇上……皇上……这……这廖贼写的太过难堪,老奴……老奴……念……念不下去了……”
    “……”雍驰冷冷地瞥了那太监一眼,只见他发抖的双脚间,沾湿了一大片衣襟,身体不断地颤抖着。雍驰颦了眉头,道:“……拖下去……没用的家伙。”
    “皇上饶命,皇上饶命……”
    雍驰转过身来,看着着满屋子的文武百官,笑了一笑:“……这篇檄文,写得倒还不错。众爱卿怎么看呐?”
    其中一员虎贲将领上前一步:“皇上,廖老贼如今发兵三十万,号称百万,已从江衢而起,让他那个不中用的儿子廖去疾做了前锋大将,四王也跟着掺和。依末将看,此次反叛之先,在于江衢王,江衢王之锋,在于江衢王世子。要是能以精兵强将,击溃江衢王世子所率前锋,再对四王加以利诱,这反贼联盟便散了。江衢水路纵横,只要我们击溃其先锋,占江边据点,江衢便没办法运粮,此患便解!任凭他笔下吹嘘,嘴上臭,倒换得战场上被杀的片甲不留!”
    雍驰点了点头:“有这个志气,是好的。只是怎么没人说说,这次汉王……为何没有动静呢?”
    第181章(捉虫)
    有人禀道:“江衢廖逆此举,以伪义为矫饰,实则狼子野心昭然,有逐鹿争鼎之想;汉王就不同了,汉王出身寒微,他可争不了鼎,因此这次并未随五王发难。再者,皇上近年来多次率军与汉军交手,今汉军不动,怕是畏惧天威而不敢动。”
    雍驰闻言,挑眉:“……众爱卿都这么看?”
    这时,又有人上前一步,禀道:“依臣之见,汉王如今不动,是想渔翁得利。汉王驻守北地,而江衢之反贼在南,臣担心,汉王是想趁着朝廷戡乱之刻,左右逢源,等局势明了之后,再出手一击。其心不可谓不险恶。”
    雍驰负手在大殿中踱步:“……还有么?”
    另一人上前道:“禀陛下,依臣之见,汉王在北地征伐数年,与戎人交战,大小战斗不下千场,如今人困马乏,急需休整,对中原之事,怕是有心无力。汉王不仅是不敢南下,更是不能南下。今,皇上身登大极,整顿吏治,削饬冗官,励精图治,汉王更是无隙窥伺中原。”
    又有人道:“臣观汉王数次上书所言,皆谓流民之事。此人一直自居为寒门之首,这次又召江东之民北上,以臣之见,其志怕不在于中原之争。”
    雍驰轻轻地点头,边走边缓缓地道:“……众卿家说的,都有道理。不过朕问你们……若是朕御驾亲征,率兵南下讨贼,激战酣时,汉王从北面攻击京城,该怎么解?”
    众将面面相觑,这时有一人出列道:“京城北面有险关激流,末将愿率兵镇守。”
    “有战志,好!”雍驰笑道:“朕就把北面险关委派与你,还望你为朝廷守好这一关。”雍驰顿了一顿,又道:“……至于四王……应安抚为上,江衢发兵,北上还有些日子。朕先率虎贲,前往济北、巨鹿与二王会猎,若是他们愿意与廖贼一刀两断,再不来往,顺从朝廷,朕也宽大为怀。如此一来,只要五王之中有两王头阵倒戈,五王之人心便散了。到时,真正与朝廷作对的,就只剩江衢廖逆一家。”
    “皇上英明!”
    雍驰踱着踱着,停下了脚步:“如此,会猎二王之事,谁愿随朕出征?”
    “末将愿意!”
    “末将也愿意!”
    众虎贲纷纷请战。
    雍驰立即点将,点将毕,雍驰道:“至于汉王……得先稳住。众爱卿……有何妙策?”
    有人上前一步,道:“与其说是稳住汉王,不如说是牵制汉王。汉王如今为何不南下,为何不与廖逆同流合污,依臣之见,怕正是因为征戎元气大伤,否则以汉王之心性,难保说他没有贰心。汉王不南下,是因为他一不敢南下,二不能南下。为何不敢南下,乃是因为畏惧陛下之威,因此陛下此番应恩威并施,着使臣开导汉王,并以赏赐收抚其心。为何不能南下,因为渔阳休整未毕,元气未复。今日正好汉王为贪名博名,要渔阳收江东的流民,不如我们帮汉王一把,多为汉王传开此言,将这些流民全都引导至于渔阳。到时候汉地自顾不暇,粮草告急,又怎么会南下呢?”
    雍驰摸了摸下巴,笑道:“……你这个计策,倒是有釜底抽薪之意。”
    “皇上明鉴!”
    此时,上京之中风起云涌,四海之内也是一触即发。虎贲大军拔营向巨鹿开去,旌旗蔽日。而此时的渔阳郡城之中,却仿佛平静无波般,享受着四海天翻地覆前最后一片宁静。
    古骜早已星夜赶回了郡府,虞君樊、陈江、廖清辉、古谦等重臣大将早已等候在前门。一队马匹在门前急停,扬起阵阵细尘。古骜翻身下马,一边解下披风交给侍者,一边朝门内快步走去,对众人道:“都久等了,里面说话。”
    虞君樊上前一步,追上古骜的步伐:“最近来报,雍驰称帝之后,颁布了法令十三条以整顿世家风气。”说着虞君樊将手中的信笺交给古骜,“其中卖官鬻爵、私收贿赂、懒政枉法不作为等,都被列入重罪。据说许多京畿世家,都支持雍驰之新政。”
    古骜点了点头,陈江上前一步,道:“汉王,江东的流民比我们之前预想的来得多,再这样下去,专门准备的粮食已经不够他们在渔阳郡中日日消耗的了,倒是戎地人丁锐减,又有良田,臣已经写信给了燕王,与怀公子也联络上了,不久就能送第一批移民戍边,还请汉王示下。”
    古骜道:“可以,就按计划好的办。对了,跟陈硕说,这批流民等缓过气来,要做好募兵的工作。另外我们平世庶之策,也要在分田地的时候和他们讲清楚,此乃重重之要,不可疏忽了。再者,分田地务必要公平为上,该不用我多说。等给他们建册入了户籍,再报给我过目。”
    “是。”
    说话间,几人已经走入了郡府的内院,廖清辉上前一步,对古骜道:“汉王,这次江衢王起事,许多江衢、河间来的世子,都向汉王请辞,要回江衢参战,我都暂时压下来了,现在究竟该怎么办?”
    古骜想了一想,道:“这件事,我们进屋一道商讨,得拿出一个万全之策。”说着古骜问古谦道:“你有什么事?”
    古谦道:“汉王,最近军营里捉了好多探子,都是从南面来的,我已经让人都审过了,皆是些想来查点汉王征戎所费多少,还有多少粮草的事。平时我都是杀了了事,如今我看这情形与往常不一样,特来报给汉王知晓。”
    古骜微笑道:“你做的很好。先留着他们,以后有用。”
    “是。”
    “城防还好罢?”
    “没问题,汉王若有时间,来营中看看。征戎终于功成,大伙儿士气都不错。”
    “那也要戒骄戒躁,特别是你。”
    “是,”古谦笑着答应,转身就要离开。
    古骜从背后又叫住了他:“……古谦呐。”
    古谦停下了脚步,回转过身跑来。
    “汉王有何吩咐?”
    “听说你添了个女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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