质子府看得不严,他们之间是约定过些暗号的。可直到沈潘自己踏进这儿之前,凤连都没给他递出过什么消息出来。
    所以若是自己不来,这破小孩就打算自己硬扛了?用什么扛?用命?
    沈潘一想到凤连身上中的毒就脑仁疼。若是还有别的,那就还有点,别后重回的心疼。
    凤连一生的折磨,竟然在他十五岁的那年就开始了。而自己,却茫然不知。
    或者说,凤连从一开始就没打算告诉自己。
    或许,连他自己都不知道,自己不在意的毒有多骇人。
    可重生后的沈潘知道。
    沈潘还记得自己出征那年,凤连病入膏肓,呕着血给他践行。
    身边的宫女捧着玉坛,沈潘就看着他一坛一坛地呕血,呕到后来,那血越来越黑。
    白玉对着黑血的色彩对他冲击太大,沈潘侧过脸去不忍心看,那破小孩却还对他笑。
    凤连说,“你快些打,朕怕熬不住等你回来。”
    气得沈潘咬着牙红着眼打马跑到微尘山把无机劫下了山。
    人微尘山的和尚还以为他要犯了杀戒。
    后来人家无机拼着一生的修为暂且保了他的性命。他醒来第一句话却是。“祸害遗千年。朕哪里那么容易死?”
    都说祸害遗千年,沈潘却觉得自己是专门克祸害的。不然为什么遇到他的两个祸害一个个的都不得好死?
    这厢沈潘抿着嘴不吭声。那厢小凤连却是个体察入微的,他哥只要不说话,那准就是生气了。
    “哥,我错了。”黑暗里,凤连叹了口气。
    那显得稚嫩的熟悉声音就那么晃晃悠悠飘进他耳朵里。
    “错哪了?”闷闷一句,沈潘终是启了口。
    “错在,没第一时间告诉你。”凤连耸拉个脑袋,孙子似的低着头,认真道。
    “清河是我的人。御下不严是我的错。”凤连还是加了句。
    他在这宁国举目无亲,本就活不易,被自己人捅了一刀,那还不是怪自己?
    凤连未曾没想过找沈潘。找了又有何用?他走之前父皇对他千叮咛万嘱咐,“此番你去为质本就是耻辱。需得安卧薪尝胆之心,行隐忍低调之事。需知过尽千帆,才能苦尽甘来。莫要忘了,父皇为你守着江山。你是一国之主。。。。。。”
    他是一国之主,一国之主怎能会是个只会被人涉险施救的怂包?
    沈潘在黑暗里抽了抽嘴角,他与凤连相依为命几十载,又怎么不知他的想法?
    何况如今他还小。意气少年,没了春秋的打磨,只有隐忍的执着。
    “御下不严是你的错。可他吃里扒外,将你逼入险境更是你的错。你并非错在御下不严自食恶果。你错在,不惜命。”沈潘温着声音,觉得自己越发的好脾气了。末了,愣了愣,还是将手放在凤连的头上,摸一摸。
    “我并非要你依赖我。”沈潘灼灼道。“可你要知道,你的命尊贵无比,这不是你能拿去冒险的事情。”沈潘嗓子不好听。低沉又沙哑,却带着认真。
    在那静谧的夜里,就那么流淌在心间,像一脉水,温润,却带着不能迟疑。
    “哥。”凤连咬咬唇,只觉得头顶的大掌颇为暖。
    “嗯?”沈潘应了一句。对着凤连他都是平辈相交的。如今这个样子,叫他都觉得别扭。
    “让我抱抱你。”
    下一刻,带着些许凉意的身子就贴了上来。
    凤连的身体比沈潘的凉,沈潘抚过,贴过他的脸,才发觉,这小孩是令人惊心的瘦。
    都说时间如潮水,流过,走过,剩下的才是自己的。如今的沈潘却觉得那都是扯淡的狗屁。
    前世他也走过,怎就不知,文清三十九年,眼前的人是凄惨的,日子是无望的,连着这夜都是惨淡得没有一点亮光。
    文清三十九年的人,事,物,又这么铺陈在了自己面前。沈潘这才发觉,时光并没有自己以前觉得的那么美好。
    至少,在他十七岁这年,命运已经开始了它无法言说的轨迹。
    “好了吗?”漫长的宁静之后,是沈潘醇厚带着些沉闷的嗓音。
    “好了。”凤连站起身来,略微活动一下疼得僵硬的身子。倒是天黑,看不见自己脸上的诡异红。
    他自从来了宁国后就没那么脆弱过。他永远是矫庄自持的烈国太子。就是在异国他乡,就是他沦为国质,他也有最后倔强的尊严。
    见到沈潘是自己初来那一年,文清三十三年的风冷得刺骨,他长途跋涉而来,反而越往北越暖和。
    再暖和也是冬天。锦衣玉食的太子爷,冷不丁地沦为阶下囚,这不是谁都能接受的。
    那时的自己,孤,冷,寒。带着对这片土地深切的恨意,掩下那涛涛的愤怒,扮演一个唯唯诺诺的胆小鬼,可怜虫。
    他不能死,他的山河他的祖国等着他,他的父皇为了他往后的皇位安稳,连一个多余的子嗣都没生下。纵使他沦为质,也没想过换了人。
    他只能日日被困在质子府里,装得像个平静,乖巧的小鹌鹑。因着这样,宁国才有可能放下心来,让他身归故里。他的身份太敏感了。
    见到沈潘是他最冷的时候。两国交恶,质子府连着冷宫都不如,倒是比冷宫戒备森严。
    他拼命在屋子里跺脚,揉着因为写字冻得通红的手。
    很冷,因为他没有冬衣。在这儿自生自灭,连着饭食都不够,又怎会有冬衣?
    沈潘就是这个时候来了质子府。空着手,带着一脸的踌躇。
    他听随身带来的太监禀报,只去看一眼。却不曾想,那人从怀里掏出个钗子来。
    钗子本该是一对,凤连认得,因为另一只钗子在他手里。他启程前,他母后偷偷塞给他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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