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理想是美好的,但现实……”祈铭叹息着,“我实习是在急诊中心,有一天高速公路上发生了连环追尾,急诊大厅爆满,分配给我的那个伤者因多普勒显示腹腔有内出血要立刻进行手术,可所有的主刀医生都在手术室里……伤者的血氧饱和度和血压一直降,输血赶不上内出血的速度,护士催我想办法,按说我当时是没资格独立进行手术的,但危急情况可以例外……打开腹腔探查出血点时我发现里面简直是一团糟——肝动脉撕裂,胃肠穿孔,脾脏还被断裂的肋骨刺破……清创、止血、缝合,老实说我干的不错,有不少多年从事创伤外科的医生都称赞我的技术已远远超越了实习生的水平。”
    “嗯,能想象。”罗家楠附和着。按照正常思路,辉煌过后便是陨落,他等着听祈铭的“但是”。
    果然,片刻的沉默之后,祈铭说:“但我还是放弃了,放弃成为一名外科大夫……我在手术台上突发失明,当时我刚刚夹住一根缩到胃底的血管,可我却看不见护士递到眼前的止血钳。虽然只有短短的几十秒,但这件事让我彻底明白,下一次,如果下一次我站在手术台边上时再出现这种情况,病人很有可能就会死在我手里。”
    要不是路窄,罗家楠倒很想给对方一个安慰性的拥抱。思来想去他还是作罢,毕竟祈铭自尊心那么重,要是让对方觉得自己是在可怜他,这又是个糟心事。
    “所以……救不了活着的人,你就决定和死人作伴了?”
    “一开始没有,我转攻诊断医学,同期拿到心理学博士学位。”
    “……”
    这什么脑子,畸形血管闹的么?罗家楠有点对自己感到抱歉了——人和人的差距要不要这么大啊!
    祈铭当然不知道罗家楠内心的呐喊,继续说道:“我第一次接触到法医这个领域,是为警方的一起案件做死因鉴定。死者有哮喘,警局法医办给出结果是死于呼吸道水肿窒息,这符合哮喘发病的特征。但警察的调查所得是,死者发病时手边的呼吸器是满的,他们认为这起案件没那么简单,甚至怀疑是谋杀。”
    “然后呢?”一听案子罗家楠就来了兴趣,转身边听边倒着走,生怕错过任何一个细节似的。
    “我检测到死者血液内的免疫球蛋白过高,便提出死因不是突发哮喘而是过敏性休克的假设,因为水肿的呼吸道有可能是过敏的一种症状。而且尸体发现的时间在死亡二十四小时后,法医将过敏产生的皮肤反应误认为是尸斑,我们通过检测证实了这一点。”祈铭说着,低头看向罗家楠脚下,提醒道:“后面有个——”
    罗家楠“咕咚”一下坐地上了。
    “坑。”祈铭陈述完毕。
    “早点说不行啊?”被祈铭拽起来,罗家楠边抱怨边拍土,可他其实关注点还在案子上,“那是谋杀啊,还是死者不小心误食致敏的东西?”
    “后面的故事,用现下流行的话来说就是狗血了。”祈铭的脸上终于绽出点笑容,他不是故意害罗家楠掉坑里的,真是没来得及,“死者新换的床单中有一种合成染料对他致敏,所以其实他是在睡梦中死去的。家属把厂商告上法庭,获得了一千两百多万的赔偿。”
    “美金啊?”罗家楠问完还在心里换算了一下折合成人民币是多少。
    “是的。”祈铭点点头,“从那时起就经常有保险公司的理赔员、死者家属以及警方邀请我去协助调查。后来我就想,既然不能救活人的命,那么替尸体说话、昭雪亡者的冤情也是项挑战,所以又去拿了个法医学博士的学位。”
    “三个博士学位!你超人啊?”罗家楠震惊地瞪着祈铭,“你今年到底多大了?”
    “二十九,没什么可大惊小怪的。”祈铭无所谓地摆摆手,“我十六岁上大学,学分够了就可以读研究生、博士。这三个学科的专业课有交叉,很多学分不用重新拿,况且博士学位主要还是看论文。我实操经验多,导师挑不出毛病。”
    “你这么牛——”罗家楠本来想说“牛逼”的,话到一半生咽下去——祈铭的三个博士学位让他肃然起敬。货比货得扔,人比人得死,他在警校拿过擒拿格斗比赛第一名的事儿往人家三个博士学位前一摆简直黯然失色。
    当然他不是嫉妒祈铭,脑瓜聪明是老天爷赏饭吃。内心的波澜迅速归于平静,罗家楠问:“你干嘛来市局当顾问,去省厅或者更高级的地方也完全没问题啊。”
    祈铭下意识地抬手按住头部留下疤痕的位置。
    “这里是我的家,落叶归根,就算死我也要死在这片土地上。”
    ————————
    本来罗家楠还沉浸在祈铭的三个博士学位所带来的冲击中,结果刚拐了个弯,迎面就撞上了唐建孝。按说这会他应该装着不认识对方,暗中跟踪,等摸清对方的藏身处后汇报给陈飞,再安排警力来进行抓捕。但不知道唐建孝做贼心虚还是怎么的,和他目光接触的刹那,突然脸色一变转头就跑。
    真他妈的日了狗了。罗家楠甩给祈铭一个无奈的表情,拔腿就追。
    “站住!警察!”
    唐建孝一听这话跑得更带劲了,而且他显然对这一带极为熟悉,拐了几个弯之后人就不见了。罗家楠前后观察了几秒,确定这孙子是钻楼里去了。这里面遍布着五层高的筒子楼,楼和楼之间还有通道相连,一进去就跟迷宫似的。不过这会已经有人在楼道上开始煮饭了,唐建孝跑的时候不停带翻东西或者撞到人,罗家楠爬了三层就听到有人大声咒骂“要死啊!不长眼”。
    从楼梯间冲到通道上,罗家楠一看唐建孝已经快跑到通道拐角了,立刻猛追几步跨上围栏纵身一跃,扑到斜对面的围栏上翻进去堵住唐建孝。周围做饭的大姑娘小媳妇都被这拍动作片似的画面惊得叫了起来。祈铭也跟在后面追了上来,恰好截断了嫌犯的退路。他看见罗家楠刚才玩命来着,三楼,摔下去至少是断胳膊断腿。
    “跑啊!”罗家楠气喘吁吁地亮出手铐,“我他妈看你还往哪跑!”
    唐建孝比他喘得厉害多了,咽了半天唾沫才挤出句话:“同志,我自首,我自首还不行么?”
    “自首的事儿,回局里跟我们队长说去!”罗家楠走过去一脚把人踹跪在地上铐住——他平时就恨这个,跑又跑不过,还他妈都得来这么一出。
    祈铭一看罗家楠铐人的动作就知道他拉伤了胳膊,等把人押到车上,他趁罗家楠给局里打电话让安排警力来进行收尾工作时去小超市里买了瓶冻成坨的矿泉水。
    罗家楠挂上电话,刚想抽根烟喘口气,突然被祈铭抓住胳膊来回地摸。“诶诶,干嘛这是?”被祈铭摸得莫名其妙,罗家楠脸上隐隐发烫,连胳膊都忘了往回抽。
    “这?”
    顺着罗家楠的胳膊一路摸到肩膀,祈铭感觉到紧张发烫的纠结肌肉后手上一使劲,罗家楠“哎呦”了一声。好家伙,这一下子,又酸又疼,眼泪差点飚出来。
    “肌肉或者韧带拉伤,骨头没事,回局里给你拍个片子。”祈铭冲罗家楠抬了抬下巴,“外套脱了,皮带解下来。”
    啥?大庭广众的宽衣解带,这是要干嘛?!
    罗家楠觉得自己肯定是听错了。
    作者有话要说:  楠哥你没听错,一定要相信自己的耳朵。
    第26章
    眼瞧着罗家楠一脸惊悚地看着自己, 祈铭从车前盖上拿过矿泉水瓶冲对方晃了晃。“挫伤拉伤扭伤的冰敷疗效在受伤两个小时以内最有效,如果你不想明天抬不起胳膊,就别扭扭捏捏的。”
    哦,原来祈铭是要把矿泉水瓶绑在肩膀上给他冰敷。罗家楠顺过口气,外套一脱,刚要抬手解皮带突然意识到旁边人来人往的不太合适,于是干脆躲进车里。接过罗家楠递来的皮带,祈铭将矿泉水瓶贴到他受伤的位置,紧跟着就瞧见罗家楠的右臂上爬起一层寒栗, 汗毛都跟着立起来了。也是,外头才十几度,刚才小风一刮还有点凉, 现在又贴个冰坨子上去肯定不好受。
    “忍忍,既然有逞英雄的勇气, 就要做好受伤的准备。”祈铭收紧皮带扣好搭扣,抽出张纸巾抹去顺着罗家楠胳膊流的冷凝水珠, “不过下次别这样了,我不想在尸检台上把你拼起来。”
    “三楼而已,摔不散。”罗家楠咧了咧嘴,按下车窗点燃支烟,朝外呼了一口。突然他想起祈铭也抽烟, 又把烟盒递到对方面前,问:“来根儿?”
    没等祈铭说话,后座上那个倒出了声:“那个……同志……啊不, 领导……能给我来一根么?”
    “滚!问题没交待清楚之前别说烟了,水都他妈别想喝!”罗家楠恶狠狠地盯着后视镜里唐建孝的那张脸。
    祈铭顺手抽走罗家楠手里那支烟,抽了一口后碾碎扔到窗外,回身对一脸诧异的罗家楠说:“你也少抽。”
    罗家楠愣在那半天才回过神。刚才发生了什么?祈铭抽他抽过的烟!?这不……这不就是……
    他一咬牙把“间接接吻”这四个字挤出大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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