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七】:学长~我今天测验又进步啦,我棒不棒[骄傲],快夸我,我们这周六去吃关东煮怎么样呀?我又发现了一家可好吃的店。
    阳光倾泻落地,是入冬以来久违的暖阳,许成蹊攥着手机,指尖掐得生疼,许久,从小到大都没哭过的男孩,第一次,在人来人往的街道把自己埋入阴影,温热的眼泪无声跌落一地。
    那天晚上,许成蹊在离家百米的小巷口独自呆了很久,直到许韵的电话打来,才洗把脸回家。
    他终是没敢问许韵未婚生子的真相,在她追问有没有找到宋明鉴时,骗她说没能联系上他,也许这是吊着许韵最后一口气的希望,就在他告诉母亲的那晚,许韵病情忽然加重,在送去医院的路上,永远离开了他。
    后来,许成蹊无数次回想,也许许韵根本不是还爱着他爸,而是自知时日无多,想给他在这个世上留下最后一个亲人。
    他的谎言,害死了许韵。
    时浅发了疯地找他的那一星期,他其实没有离开江城。
    游乐园的灌木在寒风中萧瑟,雨点混着血腥飘入他唇,他像个只能活在地下的孤魂野鬼,远远看着时浅,不敢走近。
    他喜欢的女孩,值得世上所有美好的一切和最优秀的人,而不是他这个连出生都是错误的私生子。
    时浅被祁扬劝走的那一刻,许成蹊清楚听到自己心底万物塌陷的声响,无穷无尽的黑洞攫取着他,在他出国的那六年,将他灵魂置于日日夜夜炙烤的高台,永世不得天日。
    他有多爱她,就有多没资格。
    他像一个身陷深渊却渴望星空的卑鄙者,顺着网线搜索关于她的所有消息,他下载她画过的每一张图,反复细看她发过的每一条微博,他每晚每晚地拿着旧手机,把每一个字都已经刻在血液的对话框从头翻起,靠时浅给他发过的信息止疼。
    他活成了自己最不齿的模样。
    想拥有她,又唾弃不配拥有她的自己。
    从未亮过的对话框在收到时浅某次突如其来的大段大段信息时,他在空无一人的雪夜走了很久,鞋底潮湿,失魂落魄,鼻腔呼出的热气模糊了他镜片,他僵着手摘掉眼镜,一遍遍反复看着每一个都刺在他五脏六腑的文字,最终,缓缓地将手贴近疼得不能自已的心脏,暖了暖,发了条假装被盗号的自动回复。
    他真卑鄙。
    即使明知道自己不配拥有她,却还无耻地用这种方式期冀她不会拉黑他的最后一丝可能。
    二十一岁的许成蹊,不会爱,不配爱,选择了自以为正确的方式逼时浅放手,殊不知自己给她建了一座蚀骨焚心的牢笼。
    二十二岁的许成蹊,二十三岁的许成蹊,浑浑噩噩活着的许成蹊......一直到他因病出事,鬼门关头走一遭,陷入一个真实而漫长的梦魇,永世都不能再见时浅,他彻底清醒,在满脸冰冷的泪水中明白了自己的放手有多可笑。
    他还活着,他还有机会再见到她,他行尸走肉的前半生已经错到毫无意义,为何要将自己的余生继续禁锢在与她生离的枷锁?
    二十七岁的许成蹊,学会了将自己的命交给他唯一爱的人。
    ......
    雨声渐弱。
    时浅很长时间没有回过神,耳畔萦绕着忽远忽近的低语,攥得她灵魂四分五裂。
    她设想过许成蹊离开她的许多可能,有女友,欠了高利贷,还不上钱被迫卖身,甚至连得了绝症这种韩式套路都想过,唯独没有思考到,许成蹊这么一个清高孤傲的人,能让他决绝地离开自己,只会与自尊有关。
    时浅缓缓闭了下眼。
    深呼吸,一双不知道该摆出如何表情的眼看着面前等待宣判的男人,一字一顿地开口:“所以,如果你一直都不知道真相,你是不是这辈子都不会再回来?”
    许成蹊回国后,宋明鉴找过他,涕泗横流地求他原谅,说自己当初不知道许韵怀孕,说自己辜负了他母亲——原来,许韵从头到尾都没有插足过别人家庭,是宋明鉴这个人渣,脚踩两只船,一边瞒着家贫的初恋女友,一边偷偷攀上樊家的高枝,直到许韵发现他劈腿离开他,他才失去齐人之福,乖乖当回樊家的上门女婿。
    有钱人家的赘婿不好当,尤其宋明鉴是把人肚子搞大了才进的门,老婆颐指气使,女儿也因为他窝囊看不起他,许成蹊历经波折才联系上他时,樊家公司正处于内斗,主事的樊桦因为急火攻心住了医院,女儿樊琉歌提前接手公司,闻听许成蹊找上门,恶意揣测宋明鉴会联合自己的亲儿子趁她妈生病转移财产,直接把消息拦到她这,编排了一通谎言污蔑许韵是小三,堵死父子相认的后路。
    后来,熬到老婆离世,女儿嫁人,终于想起自己还有个被辜负的初恋女友的宋明鉴找到许成蹊,想给他补偿,却被许成蹊拒绝。
    许成蹊这辈子从未恨过什么人,无欲无求性子淡泊,可樊琉歌,包括宋明鉴,却是他至死都不会原谅的两个人。
    如果可以,他希望时光能够倒流退回认识时浅的那个夏天,在她爱上他之前,对她一见钟情,抛弃所谓的道德枷锁和她在一起,然后,不管以后命运的齿轮究竟指向何方,他们都不会陷入六年痛苦的生离。
    许成蹊温柔看着时浅,小心翼翼地伸出手,轻轻握住她冰凉的手指:“不会,二十一岁的许成蹊,因为可笑的自尊心犯过错,二十七岁的许成蹊,不会再任由这个错误继续下去。”
    时浅触到他掌心的温度,缓慢地眨了下眼,没有动。
    俩人很长时间都没有说话,保持着这个姿势静静看着对方,窗外雨声急促,噼里啪啦地打在窗棂,潮湿地湮没着升温的心跳。
    许久。
    时浅抬了下手指,抵在他掌心:“为什么现在告诉我?”
    许成蹊握住她手,罕见地沉默了一瞬,似在斟酌字词:“有的时候,伤害我们最深的,恰恰是我们的亲人。”
    时浅茫然地蹙了下眉,不明白他这句话什么意思。
    许成蹊语气微顿:“我查了你门口的监控,最近一个月,进过你家的只有周玥,和跟着她一同进来的中年男人。”
    闷雷骤响。
    夜空亮如白昼。
    时浅身子一颤,放在一侧的手机发出刺耳的摩擦,泛旧的十字绣跌落地毯。
    第38章 “装了这么久,很累吧。”……
    真相如此丑陋, 将她的真心付之一炬。
    翌日,时浅回了老宅。
    周汀岚见她回来,高兴地给她切水果:“怎么回来啦?最近不忙?妈看你发布会延期了, 怎么回事?是不是太累了?”
    时浅摇头,戳着块木瓜,一边扎洞一边漫不经心道:“舅舅在哪儿?”
    “小杰?”周汀岚有些诧异, 没多想,“回帝都了吧, 前几天看他发朋友圈定位在那,好像还挺忙的。”
    时浅解锁手机, 找到周定杰的头像,点进他朋友圈。
    不错, 一个月跑了好几个加工厂,游山玩水, 踩着她的尸体给自己赚钱。
    时浅点开视频邀请。
    无人接听。
    她也不急,发了段周玥带他进自己家的小视频, 将戳得千疮百孔的木瓜扔进垃圾桶,重新挑了一块,静静等周定杰回信。
    五分钟后, 周定杰的电话打了过来。
    “喂,七七啊。”男人嗓音镇定, 丝毫看不出被抓包的慌乱,“上次你不在家,舅舅去你那坐了坐, 去得急,忘了和你说一声——”
    “舅舅,我找你不是想听你现编小作文, 何必呢,你现在谎话说得有多好,一会儿脸打得就会有多疼。”时浅讥笑,看眼腕表,“从帝都到江城飞机最快两个半小时,我给你五个小时的时间,下午一点,我在老宅等你,迟到一分钟,派出所见。”
    说完,利落挂断电话。
    周汀岚直到此时才意识到有些不对劲儿,坐到时浅旁边:“七七,怎么了?”
    时浅握住周汀岚的手:“妈,别拦我,今天不管我做什么事,你都不要管。”
    十二点五十五分,周定杰气喘吁吁地抵达,刚进门,被猛扑上来的七仙女吓得魂飞魄散,五大三粗的男人立刻贴至墙角,动都不敢动,几乎能感觉到离他咫尺的獠牙呼出的热气。
    “七、七七,有话好好说,你让这狗先下来。”
    时浅懒洋洋地喝着杯冰饮,看着被七仙女壁咚得极其狼狈的亲舅舅,笑得无害:“舅舅,你要是个人,我倒乐意放你下来,可你连狗都不如,说不出人话,只配用这样的方式和我交流。”
    周定杰被时浅的尖牙利齿气得火冒三丈,刚想动,得到主人指令的七仙女一口咬烂他衣服,锋利的爪子不消片刻就将他撕成了乞丐。
    周定杰心在滴血。
    “七、七七,你闹也闹够了,让这狗下来成吗?”周定杰生怕这样撕下去他连内衣都不保,再也没了电话里踏床啮鼻的镇定。
    “闹?”时浅压了许久的火被这句话拱了出来,手一扬,透明的玻璃杯在地上摔了个四分五裂,“舅舅,几年前我就告诉过你,我和你一无血缘二无亲情,我就是个睚眦必报、贪财重利的外姓人,您他妈的还敢在我底线上挑战啊?!瞧瞧您这一身名牌衣服,没一二十万连零头都买不了,您哪儿来的钱呢?别和我提你开的公司,早他妈的几百年前都亏得填不上窟窿,您自己都快成了老赖,现在,摇身一变又成了新公司的周老板,偷了我的设计去游山玩水,爽吗?这钱可比你张嘴朝我妈要来得快得多的多吧?还不用看人脸色,您他妈的怎么这么会算计呢!”
    周汀岚气血轰一声上涌,此时才知道自己女儿蒙受了多大的无妄之灾,又气又急,抄起擀面杖狠狠砸向周定杰:“你个混账!你对得起我和你姐夫辛辛苦苦帮你还过的债吗?!你是七七的亲舅舅啊,你怎么忍心朝你的亲外甥女下手!七七好不容易才走到现在这一步,你居然拿她的设计给自己开公司!你吸我一人的血还不够吗?!现在又打主意到我女儿头上!你给我跪下!”
    “姐,别打了别打了,我真没拿!”周定杰被打得抱头鼠窜,直到此时还不肯认错,“我就是去七七那坐了一会儿,我真不知道她的稿儿怎么流到网上的,七七工作室那么多人,保不齐就有外人动了坏心思啊!”
    时浅冷眼看着信口雌黄的亲舅舅。
    等到他身上被打出一条条鲜红的印,打开手机,找到一段视频,投屏到墙上。
    清晰可见的监控镜头,周定杰鬼鬼祟祟地进入被时浅改造成工作室的房间,打开她电脑,将她桌面上的文件洗劫一空。
    周定杰傻眼了。
    时浅漫不经心地按下重播,面对铁证依然垂死挣扎的周定杰扑到她身前,痛哭流涕地狡辩:“七七,舅舅就是好奇看了眼你的设计稿,什么都没弄,我发誓!这、这视频是假的,p的!”
    时浅冷笑:“我自己装的摄像头,您说假它就假啊?让我猜猜,您是不是觉得我自己一个人住,压根儿不会装监控,所以只要咬死不认账,我就查不到你头上了?”
    周定杰被戳穿心思,闪躲地避开时浅视线,绞尽脑汁地想如何把她哄过去。
    “甭算计了,就您这智商,至多能做到编出一个异父异母的双胞胎弟弟替你顶罪的地步。”时浅居高临下地俯视着他,“有撒谎骗我的时间不如去换身衣服,不然等进了拘留所,您想换都没得换,到时候还得穿着这身乞丐装上法庭,让全国人民都看你笑话。”
    周定杰终于意识到这个睚眦必报的亲外甥女不是说说而已,彻底慌乱:“七七,七七,舅舅错了,舅舅不该打你画稿的主意,我真的不知道那里面有你的新品,舅舅不是故意的,我就是想拿几张你以前的画稿,做点仿款赚点小钱,谁知道那些文件都混在一起啊,七七,七七,咱们自己家的家事关起门解决好吗?舅舅把赚的钱全给你,你别报警——”
    “晚了。”时浅厌恶地和他拉开距离,“小孩子没吃点苦头之前,以为全世界都会让着他,一哭一闹一撒娇,就会有人帮他收拾烂摊子——舅舅,监狱是最好的老师,祝您在里面长大愉快。”
    说完,再也不管面如死灰的周定杰,施施然地走人。
    门外传来由远及近的警笛。
    周汀岚红着眼跟上时浅:“七七,真的要这样?”
    “妈,我说了,今天不管我做什么,你都别管我。”时浅温柔擦去周汀岚的眼泪,在周定杰被警察带走鬼哭狼嚎的哀求声中,嫌弃地堵了堵耳朵,转身,看到从出租车上下来的周玥,唇角轻轻牵起。
    还是来了啊......也对,人家是亲父女,打断骨头还连着筋呢,外人的养育之恩算得了什么。
    周玥只来得及看到周定杰被带上警车的背影,脑壳轰一声爆炸,急切地拦住时浅:“七七姐,我爸不是故意的,他就是想钱想疯了,他没什么坏心眼儿!”
    “那你呢?”时浅垂眸看她,“你爸想要钱,你想要什么?”
    周玥僵住,不明白时浅这句话什么意思。
    “装了这么久,很累吧?”时至今日,一直到证据确凿的真相摆在时浅面前,她依然不愿意相信——她从小当亲妹妹对待的家人,在背后狠狠捅了她一刀。
    爱情真是世界上最无药可救的东西啊,它教人从正常人,变成疯子。
    周玥本能避开了时浅的眼:“七七姐,你在说什么?”
    “你心里清楚。”抽丝剥茧后,时浅才真切意识到这位表面柔弱的表妹到底有多沉得住气,嘲讽扯唇,像在自嘲,“你爸分不清我文件夹,你不会分不清。”
    周玥浑身一颤,紧紧攥着时浅胳膊的手,一点点地垂落。
    远处响起一道急刹车。
    晁帆下来,看到周玥,什么话都没说,大步朝时浅走去。
    “七七姐,我——”周玥瞧见晁帆过来,眼眶立马红了,攥着时浅的手就要解释,却被她冰冷甩开。
    “仅此一次。”时浅一字一顿地警告,一把拽下那个曾精心呵护随身携带的十字绣,扔进垃圾桶。
    “七七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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