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太守见他满脸不愿,也是奇了,“你都跑回来拜堂了,怎么现今又不乐意了?”
    唐枕:“你们把人都抬进来了,我不回来,难道让所有人看一个小姑娘笑话吗?”他下巴磕在桌上,盯着酒杯满脸失落,“可怜我……原本想等三十岁再成婚的。”
    唐太守吓了一跳,暗道幸好和夫人挑了户不舍得退亲的人家,要不然真被这逆子拖到三十,他怕是要被活活气死!
    思及此,唐太守面上的和蔼再也留不住,左赶右赶将儿子赶进了洞房。
    唐大公子的洞房谁敢闹?唐枕一进去,新房里的人做鸟雀散,连跟着婉婉陪嫁过来的人也被拉了出去。
    房门砰一声合上,坐在床沿的婉婉浑身一抖。
    她低垂着头,放在膝上的双手用力拧在一起。
    婉婉不知道其他女子出嫁是什么样的,她从小就生活在家中那一片小小的天地里,鲜少有外出的机会,自然也没见过几个男子。
    在她的想象里,二十五岁的唐枕一定是个留着长胡子、佝偻着背,看人时眼睛总也睁不开,眼底下还有一层厚厚青黑的老男人。
    因为她那二叔就是这么副形容。
    她听丫鬟们说,二叔是因为总喝酒、总去青楼,被掏空了身子才会那样。唐枕可比二叔过分多了,他可是个大纨绔!从小就在青楼和花酒里泡大,他还比二叔大一岁!他一定又老又丑又委琐!
    婉婉本以为自己的眼泪都流干了,可一想到一辈子都要和这么一个男人过日子,还要日日忍受他出去花天酒地,再想想她以前一直憧憬的磊落君子,婉婉心里就难受极了,不知不觉又啜泣起来。
    低低的哭泣声在空旷安静的新房里格外明显,把呆呆坐在桌前的唐枕惊得回过了神。
    他不由侧身看去,就见红通通的床上坐着个红通通的小姑娘,盖头没掀开,可那身形娇小纤薄,说不出的可怜。
    唐枕叹了口气。
    他不想结婚吗?当然想。
    只是他身体里装着一个异世界的灵魂,让他无法接受二十岁之前就匆忙结婚。而二十岁之后,此世的父母来来回回给他介绍的都是十五六岁的小姑娘,他怎么能娶一个未成年?他接受不了。
    灵魂和思想都跟这个世界格格不入。以致许多他明明觉得无关紧要的事,别人见了却要大呼一声伤风败俗。索性他本就是个惹是生非的纨绔,干脆更混不吝一些,把那些未成年小朋友统统吓退好了。
    这么多年都是如此。谁料这一回被经验给坑了,没想到他的荒唐事闹得全城沸沸扬扬,顾家居然还乐颠颠把闺女往他家里送。
    这得是多恨自个儿闺女,非得往他这个火坑里推?
    这小姑娘也蛮可怜的,爹不疼娘不爱,还差点在全城人面前丢脸……更惨的是,她还得跟着他一起守身如玉。
    想想那些十六七岁就怀孕生子的小姑娘,再想想这个小娘子以后会遭受的非议……唐枕用力呼出一口气,缓解了下紧张感,才慢吞吞挪到床前,挑开了盖头。
    第3章 该敬茶了
    他过来了……他过来了……他过来了!
    哭到一半的婉婉听见渐行渐近的脚步声,再看见红色外那一道模糊的身影,紧张得连呼吸都停了。
    手指发着颤,瞥见那人递过来的喜称,婉婉一下闭紧了眼。
    头顶一轻,盖头被挑开。婉婉的心也悬到了顶端,瑟瑟发抖宛如一只待宰的小鸟。
    室内一阵沉默。
    婉婉久久等不到那人下一个动作,也听不见任何声音,终于忍不住睁开眼。
    没有她想象中佝偻委琐的老男人,也没有色眯眯急不可耐的大色鬼,只有一个年轻俊俏的郎君,正蹲在她面前好奇地看着她。
    见她睁眼,这人才露出个笑,“原来是只爱哭的小花猫啊!”
    什、什么小花猫?这个人在说谁?
    婉婉下意识往后退,没在房里看见别的人,才惊慌道:“你是谁?唐、我夫君呢?”
    唐枕本来有些紧张,看小姑娘这么慌乱害怕,他反而镇定了,站起身,指了指自己,“我就是唐枕,你没听出来我的声音吗?”
    唐枕?他是唐枕?可唐枕不是个被酒色掏空了身子的老男人吗?
    婉婉后知后觉,才发现自己刚刚把心里话说了出来。她于是缩得更紧了,生怕惹怒这个恶名在外的大纨绔。
    唐枕没想到她会这么害怕,原来自己的名声已经差到可以吓坏小姑娘了吗?还有,什么被掏空了身子的老男人,他这么年轻英俊,究竟是谁在外头瞎传?
    唐枕觉得自己很冤枉。他明明是个洁身自好守身如玉五讲四美的好青年啊!
    可看着这个缩成鹌鹑的小姑娘,唐枕又默默叹了口气。
    换做另一个世界,这个年纪应该还在上高中吧!
    “被酒色掏空了身子?小小年纪你知道什么叫掏空身子?”
    他不生气吗?听出他语气温和,婉婉悄悄抬起脑袋。
    龙凤喜烛照得屋里亮堂堂的,唐枕的模样在灯火映照下愈发俊美温和。婉婉形容不出他的眼神,只知道在他的目光下,她绷紧的心神缓缓放松,莫名觉得这个人很好说话。
    于是婉婉小声道:“我知道。嬷嬷都教我了,就是又行房又喝酒,还和好多人一起,次数多了,精气神就被掏空了。”
    噗呲!她面前的人先是轻笑,然后是大笑,哈哈哈笑了好久,笑得婉婉胆子也大了,甚至后来她都有些生气了,这夫君怎么回事?作甚笑话她,她明明没有说错!
    婉婉不觉鼓起了脸,她实在有些气恼,可面前这个人是她丈夫,她已经说了不该说的话,不能再违逆他。于是婉婉只能憋回去。
    为什么,为什么嫁做人妇这么难?
    婉婉觉得很委屈,可究竟为何委屈,她也不明白,只能抱着膝盖缩在最里面。
    一个可怜巴巴的小花脸。
    唐枕看她一眼,又看她一眼,过了一会儿又忍不住再看她一眼。最后他憋着笑,故作淡定道:“小妹妹,外头还有宾客等着我去敬酒,我先走了,这屋子里有扇门和耳房相通,你先去洗漱,之后便歇息吧!”
    想了又想,自觉没有别的需要交代,唐枕干脆利落出去了。
    房门吱呀一声被关上。屋子里又静了下来。
    过了一会儿,婉婉小心翼翼探出个脑袋,发现那人确实走了,屋子里确实只有她一人,才大大松了口气。
    在发现唐枕没有传闻中那么可怕后,婉婉心里的恐惧渐渐散去,终于有勇气探索这间陌生的卧房。
    这间屋子好大,比她家中五个闺房加起来还大。一应摆设布局都分外精巧,多宝架上随意一个摆件就价值不菲。虽说早就知道唐家富贵,可真的见识到,还是让婉婉大开眼界。
    婉婉挪动步子往外间走,余光忽然瞥见身侧有个影子,她吓了一跳,惊魂未定地看过去,才发现那竟是一面银亮的镜子,照得人影纤毫毕现,自然也照见了她一张花猫似的脸。
    原来因为她今日哭得太多,泪水将妆面冲出一道又一道沟壑,莫说唐枕,连她自己都看不出原先是什么模样了。
    难怪那人喊她小花猫,还要笑话她。
    婉婉扁了扁嘴,想起唐枕的话,又找了一圈,终于在一张软塌旁找到了一扇不起眼的小门,推开来看,里头却别有洞天,跟平常的耳房大不相同。
    她抬脚迈了进去,像是走进了另一片天地。
    有转一下就冒出热水的开关,有按一下就挤出香乳的瓶子,还有碰一下就能自动冲下去的恭桶……
    婉婉新奇极了,她忽然发现,那个纨绔好像跟传闻中又不一样了。
    ……
    屋顶下,婉婉在耳房里四处敲敲打打,屋顶上,唐枕抓着个果子啃得咔咔作响。
    说什么去敬酒,不过是托词,唐枕只是想给那小姑娘留点独处的时间。想来他那间豪华独立卫浴,多少也能转移点小姑娘的注意力吧!
    “哎,没有电就是不好,热水要厨房烧好再通过管道流过来,还不能全天供应。”没有工业化,没有相关产业,唐枕脑子再厉害,也没法把现代的一切都复现出来。更何况他还不是那种天才。
    所幸他对现在的日子还算满意。
    前院那边,远远传来宾客宴饮的热闹,头顶之上,一轮月亮又圆又胖。
    唐枕身边扔了一堆果核,又吃了不少酒菜,酒饱饭足后就觉得有点困了。
    算算时间,小姑娘就是洗个八遍澡也该弄好了。
    于是唐枕从屋顶翻了下去,推门而入。
    案上喜烛已经烧了过半,烛泪丝绦一样垂下,像是开了一朵朵小花。
    摆满了点心香果的桌旁,红衣小姑娘脑袋一点一点,每次将要磕到桌面时又一个激灵醒了过来,然后端正坐直,再重复以上动作。
    沉重凤冠下,她一张洗净后的小脸非常秀美,只是尤带稚气,因为婴儿肥而微微鼓起来的脸颊,看上去很好捏。
    原来小花脸长这个模样。
    唐枕一想到还要耐心等她长大,就有些惆怅。
    可这又能怪谁呢?怪父母?此世父母一心一意为他好,25岁,在这个世界确实算是老光棍了,只有那种娶不上媳妇的才会拖到这个年纪;怪小姑娘?在这种时代背景下,一个十几岁的小姑娘也是身不由己,甚至于嫁给他还是大受委屈了。
    思来想去,最终只能怪自己了。
    唉!都怪自己人品太好素质太高,要是换个人,有这样的身家背景,早就妻妾成群逍遥快活了!
    再一次叹息自己生错时代的唐枕做好了心理建设,迈步走了进去。
    小姑娘实在太困了,连他推门走到身边都没察觉,直到唐枕用力敲了敲桌子,她才一个激灵清醒过来,小学生似的端正坐好。
    “这么困还不去睡,不是让你洗漱完就去歇息了吗?”
    虽然知道这个纨绔没有想象中那么可怕,可是面对这个陌生的夫君,婉婉还是很紧张。
    她垂着头,绞着手指,老老实实道:“我们,还没喝合卺酒。”
    唐枕一怔,有些懊恼地拍了拍脑门。
    他立刻提起桌上的酒壶,赶紧倒了两杯一人一杯。这酒度数低,跟现代的学生饮料差不多,倒不怕小姑娘喝了对身体不好。赶紧喝完让小姑娘睡觉去。
    而在婉婉眼里,他这么急切的动作只有一个目的。
    轻轻咬着唇,婉婉心想:果然是传闻中的色中饿鬼。
    可与此同时,她的心也提到了嗓子眼,对即将发生的一切又紧张又恐惧。
    一杯酒下肚,第一次喝酒的婉婉却什么滋味也尝不出,只觉得心脏扑通扑通似乎要跳出来,浑身上下犹如将要上刑场般紧绷又僵硬。
    身前投下一道阴影,那个高大的男人欺身而来,婉婉不敢看他的脸,只盯着他伸过来的手,像是刑刀将要落下般害怕得闭紧了眼。
    下一刻,头上一轻,婉婉听见他叹息着说,“这么重,难怪压得你连头都抬不起来。”
    凤冠确实重,可婉婉不是被压得抬不起头,她只是不敢看他。
    然看见他将凤冠抛着玩,婉婉这才将目光上移,落在他的脸庞上,奇异的,并没有她所以为的会令她害怕的表情。
    她曾经见过二叔盯着漂亮丫鬟的神色,那种眼神、那种模样,让她每每想起都觉得害怕又厌恶,可是唐枕不一样,她想,难道纨绔和纨绔也是不同的吗?
    她心里冒出一个又一个念头,肚子里却咕噜一下,发出了响亮的一声。
    她下意识捂住了肚子,羞得涨红了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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