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管怎样,还是多谢陛下这些日子以来为我做的一切,我实在是受之有愧。”
    他如今不过是一个会元而已,又不是新科状元,哪能值得这么多赏赐。
    燕秦摇头:“这些东西又不算什么,柳大……独孤你本来就值得最好的。”
    他到底是想起来自己来这里的目的:“老爷子喜欢这院子吗?”
    青年的眼睛弯得更像是月牙了:“爷爷他很喜欢,陛下可要进去坐坐?”
    燕秦点了点头,跟着独孤一前一后地进了院子,常笑也默默地紧跟其后。
    一进院门,燕秦就瞧见了独孤老爷子在院子里修剪花卉,要知道以前在独孤家的小破院子的时候,这位大儒总像是睡不抱一般,根本不爱搭理人。
    他开始的时候,也是花费了好多的功夫,和独孤柳结下了深厚的友谊,才能额外得这位前辈的一个目光。
    现在燕秦天子的身份暴露了,独孤老爷子也是瞧他一眼,又专心致志地继续摆弄那些花花草草。
    特别有才能的人,一向脾气也古怪。燕秦习惯了他这副样子,倒也不觉得自己的天子之威被冒犯。
    燕秦在独孤柳的邀请下进了对方的书房,后者替他沏了一杯茶:“这是今年的新茶,爷爷亲自炒制的,虽然不是什么名贵的品种,但口感还不错,陛下尝尝看。”
    燕秦接过他捧过来的茶,轻轻抿了一口,果然是唇齿留香:“老爷子当真多才多能。”
    本来燕秦没有打算这么称呼这位大儒的,但他现在捅破了皇帝的这个身份,就不能和先前一样装傻充愣地跟着独孤柳喊爷爷,独孤是个复姓,叫独孤老听着不像是敬称,倒像是再骂人,也不合适,只好一口一个老爷子的喊了。
    独孤柳的父母死的早,他有记忆开始,就是和自己的祖父两个人相依为命。虽然在外人看来,自己这个爷爷很懒,以至于他年纪小小的,就要撑起这个两个人的家庭来,但只有独孤柳自个知道,老爷子会的东西多着呢。
    他不禁感慨道:“是啊,有时候我也觉得,这天底下就没有爷爷他不会的东西。”
    听着自家主子和未来的新科状元吹捧一个脾气不好的糟老头子,跟在燕秦身后的常笑没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不过在皇帝看过来的时候,他立刻闭紧了嘴,装作什么都没有发生过的样子。
    以前燕秦为了和这两个人打好关系,每次都不会带常笑去。每次常笑来接燕秦的时候,也都是坐在车里头,根本不会和这两人碰见,所以算起来,这还是常笑第一次见到这爷孙两。
    说实话,天底下有才华的人多了去了,他也不知道天子到底是看上了独孤家哪一点,但不管燕秦看重的是对方哪一点,只要是小皇帝看上的人,在明面上,他一定是要对人家客客气气的。
    “常笑,出去候着。”常笑这一笑,倒是提醒了燕秦,有些事情两个人说说就好,常笑虽然值得信任,但知道的太多,对他和自己来说都没有好处。
    常笑顺从地应了,帮着两个人关上房门,还顺带着给两个人放风,怕有什么外人来偷听。
    燕秦先是问了几句独孤柳的情况:“待殿试之后,孤会安排去进大理寺,协助大理寺卿查这次的案子。”
    独孤柳有几分不解:“离殿试还有一个月,一个的时间,足够大理寺卿处理完此次的舞弊案吧。”
    这一次的科举舞弊案,说小不小,说大也不算大。说不小是因为牵扯的考官俱是京城高官,特别是此次被针对的萧家,一个大家族全靠萧家嫡系这一支撑着,一旦出了事,那就是牵一发而动全身,大理寺卿处理起这些人来便有几分棘手。
    但说不大,是因为参与此处会试的考官也就那么些人,详细一点的查,也就是定罪轻重划分清楚一点,比起全国各地乡试这种大规模的科举舞弊案来说,它还真的不能称得上是个多大的案子。
    燕秦反问他:“难道独孤就不觉得,萧远的举措实在不对劲吗?”
    萧远那是什么人,大燕的三朝元老,换了三个皇帝,他已然身居高位,明明已经从萧家的家主位置上退了下来,可在偌大一个萧家,他仍然还是那个说一不二的萧老爷子。
    前太子意外薨逝的那一年,萧寒山正好得了解元的功名,依着他的才学,再往上两步,拿下会元,再拿下一个新科状元,绝不是什么难事,可萧远一句话,便让孙子中断了大好的仕途。
    三年前,萧远都能为了低调,让孙子放弃唾手可得的功名,三年之后,却为了一个虚名,做出这样冒险的事情。
    不仅如此,在他摆出证据的时候,萧远竟是想都不想就承认,试图以一己之力把这个罪名全部担了下来。
    要是萧远咬死不承认,依着他的聪明才智,未尝没有可能找出能够自证清白的“证据”,可萧远不仅认了,还认得很是利落爽快。
    这同他前两世记忆里的萧远可不一样,燕秦一开始还觉得是萧远年纪大了,可后头转念一想,前两世萧远比现在还老,他可没有觉得对方有半点老糊涂了的表现。
    可若不是老糊涂了,萧远又怎么会如此冒进,做出这样的事来呢。
    独孤柳迟疑片刻:“陛下的意思是,萧远的所作所为,同萧寒山的名次无关,而是因我而起。”
    是的,燕秦他就是这么想的,独孤柳明明被老爷子教的这么优秀,独孤老爷子又是个有能耐左右天下的大儒。
    按理来说,就算是受了那什么邓论的磋磨,在独孤柳一心入仕途的情况下,也不应该沦落到在小私塾做个教书先生。
    “殿试的事情,独孤你用不着花那么多心思,与其浪费时间在准备殿试上面,你还是寻个时间和老爷子谈一谈,兴许能获得什么线索。”
    殿试的题目,都是他亲自出的,能不能进三甲,三甲是谁,还不是他这个皇帝钦点的,一般的情况下,他是会考虑朝臣的意见。但今年的状元嘛,当然是他看谁最顺眼就选谁。
    就算独孤柳发挥的不够好,他也不会让他掉出前三甲去。只要独孤柳想,他甚至可以提前给他泄题!
    青年认真思索了一番,然后郑重其事地道:“陛下说的话,我记在心里了。”
    独孤柳这么说,那就意味着他肯定会找机会和老爷子谈一谈了。深谙青年品性的燕秦表示很满意,又说了些近日来的家常话,便起身走人。
    “太傅留给孤的功课还未完成,孤便不再久留了。”
    他的太傅好是好,就是太负责了一些,第一世的时候,燕秦还有点耐心做那些功课,第二世勉勉强强应付差事,这都第三世了,要他做三遍重样的事情,实在是没有什么耐心。
    偏偏这些功课还不好轻易糊弄过去,很多都得他花心思去做。等着独孤入了朝堂,他就给对方安排给亲近他的官职,顺带着把他的功课也包圆了。
    这么一想,燕秦看独孤柳的眼神就更满意了。
    “叙旧”结束,燕秦便捧着先前折的那一枝桃花出了小小的四合院——桃花娇嫩且容易枯萎,临走的时候,独孤柳送了一个他亲手烧制的陶瓷花瓶。
    这小花瓶很别致,不像世面上花瓶脖子长长肚子圆圆,它的身段相当苗条曲折,跨坐在黑石打磨成的底座上,妖妖娆娆的样子,像是个娇艳的美人。
    见燕秦这么喜欢独孤柳送的小玩意,常笑打消问天子为何待独孤家如此特别的想法。
    他管那么多作甚么呢,只要独孤一家对陛下忠心,能讨陛下欢心,就足够了。
    花枝柔韧,但花瓶易碎,亲手捧着那一枝插在小瓶子里的桃花,燕秦走得每一步都很小心。
    当天下午,那个小瓶子就被燕秦放在了御书房里,以便他每日都能看到。
    而摄政王那边,因为没有撤掉天子身边的守卫,在当天下午,他又知道小皇帝去见了那独孤柳,还把对方送的一个小瓶子当宝贝一样得捧了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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