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影幢看着单善:“你难道不会觉得这人世间可恨吗?”
    分明是那样巧夺天工或壮丽或秀美的山河,却因为贪婪等染上本不该有的脏污,世上有着那样多的腌臜,哪怕尚存光明,难道便不可恨?
    毕竟按如今状况,黑暗迟早要将光明吞没。
    那些个黑暗甚至叫一个肖似单善的姑娘折在了里头。
    就为了这未必值得的人世间,没了。
    哪怕如同孩子母亲说的,那些人为之豁出性命保护着的,是一个很好的世界,这世界,便不可恨了吗?
    这是贺影幢头一回问单善这样的问题,问出来之后也觉得自己失言——他是神鸟,如何能引导着尚且算是希望的单善去看这些黑暗与邪恶?
    哪知单善看着他,眼神清明:“该恨的,难道不是那些破坏这世间美好的存在么?”
    不管世界里头发生了什么,其实都同这世界本身无关,哪怕沾上了那样多的人命,无论如何,也不能就这么对这个世界生出恨意。
    因为世界也不想千疮百孔。
    冤有头债有主,还需要在这人世间好好长大,才能去找真正的人,让他们为曾经做出的事情赎罪。
    这些道理贺影幢不是不懂,只是他早对这人世间生了怨怼,如今叫单善一提,才终于想起来,自己当初,心中似乎也存了对这人世间无限美好的遐想,以及对自己身份的自豪。
    所以,是从什么时候开始,他除了出身不同白萱,各方面想法却其实与白萱无异了呢?
    都觉得是这人间滋生出罪恶,但他们能存在,不也正因为人世间有恶,才需要祥瑞压着?
    只是事实上,他其实还是与白萱不同。
    白萱眼里,罪魁祸首仍然是人。
    因为是人类不再相信有神不再相信有青丘的存在,他们才会消失,才会经变。
    哪怕能够解释为不知者不罪——作为如今的规则宠儿的人类不知道他们真的存在,故而其实并非有心。
    但悲剧已然发生,没有人能说自己彻底无辜。
    比较,青丘那些个生灵又何尝不无辜?
    他们也没资格替白萱说出那么一声“不罪”,也没资格去教白萱不要恨。
    他们总不能叫白萱去同虚无缥缈的“天”算总账。
    这些道理,也是现在,才叫贺影幢一一想起来。
    马上,来自后世的贺影幢的意识便又想到了不对——分明是一段连贯的场景,没有人同如今的贺影幢说过神族覆灭的缘故,贺影幢又是怎么知晓的?
    可现实已经由不得他仔细思考,经历了这一日,单善将贺影幢带回山中养伤,对于那块碎掉的木牌子,单善原本说是要重新做一块,却不知为何迟迟不曾动手,贺影幢心事重重,也没顾得上这事。
    他忧愁,自然还是因为上一回的动乱。
    有了祝余的献祭,人世间确实也比从前安定了不少,紧接着的,是许多年不曾见过的一个真真正正的安平盛世。
    但那一回的邪祟,确实叫贺影幢有了某种想法——太像了,同白萱给他们的感觉太像了。
    若说最初白萱尚且有恨,后来便是只剩下了额对毁灭人世的执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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