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没什么事,我就先去整理行李了,父亲。”
    这会儿的单潼除却眼睛不知道为什么有些发红之外,已经同平常没了什么区别,贺影幢整个人也都还有些迷茫,听到闺女声音,也只是下意识点头,目光却还在面前这位远到而来的客人身上。
    客人也不嫌他冒犯,就这么保持着笑容坐着,温和,却也疏离。
    终于,单潼离开,一声门响之后,贺影幢猛然回过神来,看着青年开了口:“你……”
    说出一个“你”字,终究没再憋出下文。
    他还能说什么,他连面前人是不是当年人都不知道。
    至少,当年人不该这样子喊他贺公子,也不该这样子坐在他面前。
    面前这位,仿佛就该是位同当年人生得一模一样的存在,而已。
    可他不说话,总不能这样一直沉默下去。
    “我来取回我的东西,”青年眉眼弯弯,一如当初时候:“这十年来,劳烦贺公子照顾了。”
    “那到底是我本体,寄放在外头,总是不合适的。”
    ——是单善。
    后山上的梧桐树苗这十年一直在长,只是长得不快,如今也不过是一株小树苗,看上去羸弱得一阵风就能吹走——那便是单善的树心,因着它尚在,单善才能如现下这般站在他面前。
    然后,要回自己的本体。
    贺影幢无比清楚,只要单善把本体带走,他们之间,就再也没有瓜葛了。
    可他还能怎么样,他难道又有资格去要求其实是叫他害成这副模样的单善留下吗?
    于是他起身:“我带你过去。”
    ——
    这是贺影幢头一回觉得自己的住处离后山实在是近得过分——有远得过分。
    可不管远近,他们终究是到了后山,单善看着那似乎一只手便能拔起来的小树苗,没说什么,只是走上前去,往树苗上头点了几下——那树苗竟然就这样子凭空消失。
    他回过头,看着愕然的贺影幢,笑了笑,解释:“怎么说也是我本体,我便收起来,到时候寻个合适的地方,落地生根便好。”
    贺影幢一怔:“那——”
    “会好的,”似乎已经知道他想问什么,单善笑着回应:“如今我醒了,自然就能好好长起来,长成原本的模样,不至于同这样一吹就倒——况且我算是功德圆满,天道向着我呢。”
    贺影幢哑然,终究没能说出什么话来。
    他终究,觉得这样子的“功德圆满”不好接受,毕竟,代价也实在太大——他宁可单善不必经历这一切。
    但他似乎也没有资格去说这个“宁可”。
    单善依旧是冲着他笑,一眼过去看不到更多情绪:“多谢,那我不叨唠了。”
    贺影幢猛然惊醒,张张嘴,却终究还是将到了嘴边的话重新咽回去。他道:“我送送你。”
    他们回头,却正巧看见不知道什么时候出现了的单潼,单潼看上去并没有什么异样,她道:“我来跑步。”
    贺影幢没觉得有什么不对,就这么囫囵点头,却是单善开了口:“这些年,在外头念书?”
    就一句寻常不过的问候,叫单潼眼泪几乎就当场落下来,但她好歹憋住了,稳住声音回答单善的话:“在g国念书,已经提前拿到学位证了——国内要学的也一直有学,之后就留在国内。”
    单善莞尔:“很厉害。”
    这便是他们之间说的唯二的话,最终单善离开的时候,单潼依旧没忍住回了头,却终究,也同她如今的父亲一样,一句别的话都说不出口。
    他们便就这般走到了大门口,同每一个客人一般,单善回头:“贺公子留步。”
    贺影幢果真是听话地留步了,只目送着单善走出去。
    单善走出去几步,却又忽然停下来,回头,见贺影幢依旧没有动,就这么站在门后,愣愣的,仿佛叫人抽了魂。
    于是他叹了一口气,就在原地,转身:“阿幢,你当真不打算留我一留?”
    贺影幢愕然抬头,却见笑意在青年脸上化开。
    一如当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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