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倾眉间戾气未化,没搭理对方。
    冯勇大笑:“到底怎么回事?和弟妹高高兴兴出门,回来丧着个脸,和移民局的人都怼上了,对方招惹你了?”
    冯勇拉着他坐下,狗肉店的老板和他们相熟,热络无比的招呼,哥长哥短。
    冯勇一挥手:“上点狗肉,给我弟弟补补。”
    江倾这时冷笑连连,“嫌火气不够大?”
    “弟妹给你泻呢,不怕。”冯勇招呼:“就来三斤。”
    “不用。”再次拒绝,他仰头出了一口长气,接着,摸索衣襟,那上面扣子在按摩店门前被拽的只剩下三两颗,顾上顾不得下。
    江倾一一扣好,剑眉深拧,“我得回了。”
    “你没说为什么抄他们老家。”
    “这帮狗操的,借检查名义乱摸。”
    “摸谁?”
    “摸我。”他笑一声,眉目皆冷,“我真越来越佛系,换从前,打得对方亲妈认不出。”
    冯勇点头,“今晚还好。只是亲爸认不出。”
    江倾笑笑。
    摇摇头,不由分说离去。
    后面桌子上,纪荷将菜单翻来覆去,仍然觉得食狗肉造孽,砰的一声摔下,离开长凳,从自己身后的后门离去。
    大街上,彻夜不眠般,来来往往都是热闹。
    男人背影挺拔,行走于灰暗地带,清晰又分明。
    跟了一小节路,男人背影倏地停下,迅速扭头。
    纪荷看到他吃惊的眼神,半晌,男人走过来。
    俊脸挂着不可思议的笑,“怎么出来了?”
    纪荷不答,光看着他。
    这是一个上坡的街面,两人在路边,旁边是一家华人阿姨的烧烤摊,用一个小推车推着,几张塑料桌椅上寥寥几位食客。
    烟熏火燎。
    人间凡俗。
    纪荷突然低问:“你是不是仗着我爱你,为所欲为?”
    “什么?”江倾皱起眉,十分诧异,不过一瞬后,眼底涌现狂喜,“你爱我?”
    这是彼此分开三年后,纪荷第一次的我爱你。
    她嘴里,这三个字惜字如金。
    两人性情迥异。
    江倾能时时刻刻不分场合表达我爱你,可纪荷不会。
    她的爱意从来都是战战兢兢、有所保留、考虑得失,她贫瘠,因而慎重。
    “从我们认识以来,你是一位大少爷,我只是你家保姆的女儿,没奢想过你,可你一直对我很好……”纪荷缓慢的说着,一瞬不瞬凝着他无声严肃的脸庞。
    “江倾,我明哲保身没有不对,别怪我。你或许要说,我不够爱你。对啊,我也觉得不够爱你,可我把我有限的关于爱情的情感全部给了你,觉得这辈子都不会再爱。如果没有遇见你,我应该是一位不婚族,你打乱了我的计划。现在,我四面八方的都是你,你的一举一动,好的坏的全部影响我……”
    “纪荷……”江倾眸光一乱,双手扣住她肩,俯首仔细凝她,“你怎么了?”
    纪荷试着挣开他,然而,显而易见的徒劳。
    干脆放弃挣扎。
    夜空又飘下雨点,稀稀疏疏、漫不经心看着这场景。
    江倾猛将她揉入怀中。
    胸膛宽阔,仿佛遮挡了全部风雨,纪荷只感受到他心跳声和热烫的体温。
    除此之外,雨点似乎暂停。
    然而她眼睛看出去的角度,街面的灰尘迅速被雨珠滚成球,一颗颗激烈从上坡滚下。
    这座城,布满灰色与鲜血。
    人畜同命。一文不值。
    “不管发生什么,你永远有明哲保身余地……”他声音歉疚,情感却挣扎,由着胸膛激烈的起伏曲线释放出来。
    纪荷伤痛的闭上眼,唇瓣发抖,反复几次都组织不了语言,最后只能断断续续,“……你……没有……骗我吧……”
    在此之前,纪荷认为和这男人之间再无嫌隙。
    他生命鲜活的活下来,对她而言是天大恩赐,还有什么会动摇到对他的无限爱意和信任呢?
    可今晚动摇了,天崩地裂般,痛不欲生。
    “你千万不要骗我……不要再骗我……”纪荷哽咽,“再一次走向你,我用完了余生的勇气和诚意……过程艰难……不要让我失望……”
    “你到底怎么了?”江倾的表情扭曲,恨不得在街头撕开她的身体,看看那颗心跳动的方向,又是走向哪个偏激的角落。
    像他“死而复生”的三个月前,她走向的那条万劫不复之路……
    以为祛了疤痕他就不知道?
    江倾觉得此时就好像受着凌迟,仍然强颜欢笑,宽慰她,不住安抚着掌下柔弱无骨的背,“别怕,我让你失望又怎样?你仍然可以离开。我说过,不一定非要得到你,之前,我这个前夫不是当得挺好?纪荷,不要小瞧我,就是现在,你觉得我烦、又让你伤心了,我马上就能走。”
    他说着,将她放出自己的怀抱。
    雨越下越密,旁边摊子收了起来。
    灰蒙蒙异国街头,只有两个人在挣扎。
    江倾往后退,他原本站的就是下坡,这一退,视线开始和她齐平。
    纪荷静静看着他,看他离自己越来越远,接着,他眼神似绝望,嘴角却轻轻一提笑了一下,在她的无动于衷中,转过身,影子在地表拉的修长与孤独。
    就这么一言不发的走远。
    走到街角那个十字路口,昏黄灯光目送,他背影虽然弯着,但一瞬间就能让人感受到决然毅然。
    他不是开玩笑。
    纪荷嘴角扯了一下,眼底光死灰复燃,她其实早就了解这个男人,从十六岁相遇,他就是说一不二。
    从来只有迫不得已,但没有欺骗。
    忽然觉得那段距离不算太远。
    纪荷唇瓣一动,低哑了声“回来”……
    他等待过红绿灯的僵硬背影,猛然苏醒,从转身到冲来凶悍抱住她、抬起她腿弯在异国雨夜街头狂喜的吻她,只在眨眼之间。
    激动的唇瓣,不知他的还是自己的,贴合在一起辗转、热息相交,分开时,不知何年何月。
    纪荷低头,他将她举得高高的,居高临下望进他眼底。
    这男人眉眼间仍是傲,又啄上来的唇仿佛在说,没的回头了纪荷,最后一次了,没的回头。
    眼眶倏地就发涩,接着泪水汹涌。
    江倾尝到了咸涩,贴上来的唇变成轻哄,像国内那夜的暴雨,他像英雄一样出现,载走她和念念在公交站台下狼狈的躯体,同时掳走她的心。
    纪荷搂紧他脖颈,将自己一侧脸颊深深靠进他肩头,滚烫热泪肆无忌惮的顶着他颈窝流,多次难言,想告诉他自己这三年的苦闷与艰辛,到了唇畔,滚了几滚,又全部烟消云散。
    只剩哽咽,与明目张胆泪水。
    让他心疼,让他难过。
    “是乔景良吗?”他轻喃问。
    纪荷躲不过他的聪明,老实的一点头,抽泣,“他是我爸爸……”确认,“亲爸爸……”
    只有亲爸才会散尽私产给她做嫁妆。
    只有亲爸才会不顾生死将江倾平安送回她身边。
    “为什么骗我呢……”她不解,泪眼朦胧中全是那些年与对方的点点滴滴。
    最深刻的是被乔开宇灌水泥那次,乔景良守在医院,一夜白头景象。
    “江倾……为什么……你们给我的爱太沉重……让我无法对其他人心动……也无法忘却你们……”她想到乔景良离开前的那番话,哽咽着,“循序渐进,他教我循序渐进,可你们从来没循序渐进的对我啊,三生有幸又三生不幸,如果有选择,我选择做个逃兵,没有爱就没有痛。”
    他手掌挪到她背部轻拍,纪荷猛然就想起乔景良喜欢拍自己的手背,轻轻点点,带着无声深远的爱意。
    不由将江倾搂的更紧,大声痛哭。
    内心发问,明州市局的亲缘鉴定被谁做了假?
    前一次呢,她自己做的那一次又为什么出现错误?
    乔景良,还有机会听到她叫一声爸爸吗?
    越想越伤心、绝望。
    自己一定很奇怪。
    她分神时这么想,幸好街头无人,雨点陪伴,倒也没丢大脸。
    江倾一身的力量似生来就为这一夜,她缩在他胸前,像受委屈时的念念,久哄不止。
    直到眼睛哭肿,抬眸看他时,模模糊糊。
    才发现,自己已经被抱进了宾馆。
    床铺柔软,纪荷一扯他腕,哑声:“留下来。”
    房内灯光未明,只有玄关部分微亮。
    窗外雨声隆隆。
    她一双经泪水洗过的眼焕发新生,明亮、大胆、蛊惑。
    幽昧光线中的男人甘之如饴,放弃去洗手间拧把热毛巾的打算,俯身,柔情触摸她的发。
    眸光灼热,背脊如浪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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