雄霓气势汹汹地走下去,等回来时,却已大为气沮。两个托盘上,代表不同银锭数字的萝卜散乱地堆在上面,其大小固然不等,可是彼此全不一样。邱忠那里的银两上,代表五两的三块,二两一块,余者都是一两的萝卜。张万则是一两的十三块,然后两块五两萝卜。
    同一笔银子,不可能出现这么大的偏差,事情到此,真相几以大白。百姓们的喧哗声渐大,原本舆论普遍支持张万,现在却陡然反转过来,改为支持陈起望。看着那碟子里的萝卜,陈起望的脸上浮出一丝冷笑,又看看张青,似乎在端详着,自己这个未来妾室,姿色是否可以入眼。
    张青原本很是笃定,可此时见了这堆萝卜,面色也自一变,惊叫道:“不……这不可能,不该如此的。”
    “住口,公堂之上不得喧哗,念你初犯不予追究,否则仔细官法。”
    原本站在张万一边的雄霓,气的两腮发鼓,手紧握着棍子,随时准备打人。这时恶狠狠地朝张青瞪过去,吓得她不敢再说话,只在那里轻轻抽噎。冯素珍看看萝卜,轻轻一拍惊堂
    “把张万、邱忠带上来,我有话问他们。”
    两人重来到堂上,只一件那盘萝卜,就都变了脸色。冯素珍冷冷问道:“事到如今,你们还有话说?”
    “太爷……太爷饶命!这是……是邱忠教我的。”张万用手指向邱忠道:“是他为了娶草民的女儿,想下的这个计策,想要把这笔债赖掉。他说新来的大老爷是状元,不会怕陈老爷,又是新官上任,自想要立个清官名声,这官司肯定是穷人占理。这场官司有赢无输,让我来告状。”
    “我问你,你女儿给你就有十八两银子,为什么还是没有还清债务?即使钱数不够,也可以先还一部分本息,何以分文未还?”
    “太爷是这样的,草民这几年做生意,也只积攒了不到二两银子。靠这些钱还债是不够的,邱忠跟草民说过,愿意娶青儿做续弦,我就想找他要一些钱,先归还陈老爷的欠债。可是他当时不在店里,而是在赌档。等草民到时,他也赢了些钱,本来是有银子借我的。可是他说他手风正顺,让我跟着他买,一准可以发大财。草民想着,如果可以赢到钱,就不用把青儿嫁出去了,哪知道从我一到桌上就输,越输越多,最后银子输光了,就只能用这个办法……”
    邱忠急道:“张万,你不要血口喷人!我又没有拿刀逼你,是你自己想发财,非要跟着我一起买。我本来是赢钱的,都是被你害的,连我自己的钱也输光了。你这些年做生意赚的钱,还不都是送进赌场里?可见你是个倒霉鬼,谁挨上你谁倒霉!连我都是被你害的!”
    张青这时已是泪流满面,来到陈起望面前,直跪了下去。“陈老爷,我没想到事情会是这样,请你高抬贵手,饶家父一次。小女子情愿为陈老爷做小,只求陈老爷放我爹一条生路就好。”
    陈起望手拈胡须,面上带着冷笑,“张青,你嫁我做妾本就是板上钉钉事,拿这件事来求我,你不觉得很可笑么?你爹这个烂赌鬼自己输光了银子,反过来居然讹诈我,像这样的人,就算这次放了他,将来也会再犯。依我看,不如把他送到监狱里,好好涨点记性,将来才能洗心革面重新做人,否则的话,这人早晚会惹出大祸来的。”
    他又朝冯素珍一拱手,“县尊明见万里,真不愧是今科状元,老夫佩服。我们平遥有了县尊这样的清官,一定可以过上好日子。老夫在本地,也算是有些声望,他们如此诋毁,岂可不治?老夫请县尊秉公而断,给他们应有的惩罚,以儆效尤。”
    张万这时顾不上与邱忠争执,也连连磕头道:“大老爷,小民有罪,情愿受罚。但是我女儿是无辜的,陈起望已经有了十一房妻妾,她们平日自己打的就很凶,我女儿性子又柔弱嫁过去一定会受害。请大老爷恩典,用我的命,换我女儿的自由也可。”
    张青也转过身,朝着冯素珍磕头道:“大人,民女求大人放过家父,民女情愿替家父承担罪责。不管受何惩罚,都心甘情愿。”
    “青儿……是爹没用,是爹糊涂。爹不该把赚钱的希望都放在赌上,如果不是爹……”
    “爹,这也不怪你,一切都是女儿的命数,我认命了。”
    父女两个抱在一起,一个号啕一个抽泣,哭声如同小刀,割在那些听审百姓的心口。平遥终究是个穷地,大多数人生计艰难,于张万的苦楚很能理解,也感同身受,于心理上大多同情这对父女。只是眼下的官司显然是陈起望占有主动,不管心里怎么难过,对于解决问题都没有帮助。
    冯素珍看看两人,又看看陈起望,“陈老爷,你怎么说?”
    “县尊,老夫的观点已经说的很清楚了,不需要再重复了吧?我只认公道。”
    “也就是说,没得商量了?”
    “县尊说笑了,眼下是在平遥大堂,只讲王法,不讲人情,又有什么可商量的余地?当日借贷悉出自双方自愿,非为强迫,这份借据就始终有效。借据声明,到期不能还债,张青就要做我的妾室。现在虽然债期未至,可是张万伙同他人前来讹诈,分明是想赖帐,老夫请县尊依律穷究张万之罪,至于张青……眼下倒是不急,等到债期一到,老夫自当派人去接她过门,到时候还请大人来喝一杯喜酒。”
    冯素珍不动声色,只问道:“陈老爷,人皆有恻隐之心,你看父女二人抱头痛哭的情景,可有何感想?”
    “咎由自取,不怪他人。如果没钱,就不要学着别人的模样赌钱,更不要去借钱。何况到老夫府上当姨太,是她天大的造化,哭哭啼啼的,成什么样子。”
    冯素珍一拍惊堂,
    “那好,既然陈老爷只想要公道,本官就给你公道,一干人等,听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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