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老太太把丫环们都打发了下去,连带赵长卿也让她出去了,此方与夫妻两个道,“先时家里人少,丫头婆子加一起也不过三五人,是非也少。如今家里服侍的人多了,是非便也多起来。我这把年纪,就阿勇一个儿子,以后家业都是你们的,我没什么不放心的。往孙子辈说,阿勇不是纳妾收小的性子,孙子孙女都是一个胞胎出来的,更是亲的。就是以后孩子们的事,按理也轮不到我操心,自有你们做父母的做主。但,家里人多,便要有人多的规矩了。似这等胡乱打听、口舌是非,便是乱家的根本。”
    “就拿卿丫头这珠宝来说,她平日里何等细心谨慎的人,她身边的永福,平日里一个字都不会轻易往外说的人。何况,她拿珠宝出去,定是秘密行事,若不是永禄存了心打听,她一个丫环奴婢如何会知晓?”赵老太太道,“一匣子珠宝值什么,几千银子顶了天,只要家里人在,不怕以后没有更好的。可是,一个小丫环就敢这样私窥主家的秘事!如今不过是卿丫头小女孩儿的事,将来有哪天,阿勇与你说些什么家里的秘事,倘给这些心术不正的偷听了去,是不是麻烦!”
    “别说小事不提防,往往就是这些不提防的小事酿成大祸。”赵老太太吩咐凌氏道,“如今你是做媳妇的,阿宁今年十一,再过六七年,你也是做婆婆的人了,将来家里人口更多。不如现在把家里的规矩立起来,该打的打,该罚的罚,省得将来生出家乱。”
    凌氏连忙低声应了。
    赵老太太说赵勇,“按理,你是外头做事的爷们儿,家里这些鸡毛蒜皮的事烦不到你。只是,我看书上说,一屋不打何以扫天下。家里的事,不必你事事操心,自己心里也要有个数。”
    赵勇愧道,“儿子无能,叫母亲操心了。”
    “这叫什么无能?谁家还没点事,把事情解决也就好了。今天你能跟你媳妇一并过来,可见还是明白我的心的。”赵老太太叹道,“你们少时夫妻过来的,也偶有拌个嘴什么的。你成天在外头忙,我又老病,家里都是你媳妇操持,就是昨儿那事,你媳妇也是为了咱们家。她一个当家太太,知道长卿把那一匣子珠宝散给人去,就不能问一问了?她问一问是应当的,若不问我还得说她呢。”
    凌氏听到这话,顿时眼眶微红,眼泪都止不住流了下来,拭泪道,“也就母亲还知道我的心。”
    赵老太太拉凌氏坐在身畔,对夫妻两个道,“长卿今年十五了,再过两年你们就是做岳父岳母的人了。如今拌个嘴吵个架的,我看个稀罕。待做了外祖父外祖母、祖父祖母的,你们再拌嘴,也就是叫孙子辈来看新鲜了。”说着便笑了。
    凌氏忙将眼泪擦干,脸上微红,道,“因我们的事,倒叫母亲操心,实在不该。”
    “家常过日子就是这样,磕磕碰碰的少不了。能做夫妻不容易,我是盼着你们和和美美的才好呢。”赵老太太语众心长道。
    夫妻两个都有些愧悔,到底多年情分,有老太太这样说,昨日的气便也散了。陪老太太用过早饭后,赵勇去当差。赵老太太将凌氏留下来说话,道,“珠宝的事,我知道你舍不得。”
    想到赵长卿,凌氏仍有三分火气,道,“长卿这丫头,以往看着聪明伶俐,却总是做些傻事。”
    赵老太太叹口气,“勇哥儿小时候,我带着他过日子,五十两银子用两年。我天天做针线,拿到绣铺去卖,一个月多不过五六两银子。那一匣子珠宝,少说值个四五千两。”
    凌氏更是心疼,赵老太太看凌氏神色,遂不再说珠宝,反说起古来,道,“说来朱家在我父亲时一直败落,直待你大舅爷中了进士,这才一点点好起来。直至如今你大舅爷官至正三品侍郎,你知是何缘故吗?”
    凌氏道,“这是大舅爷有本事,书也念的好。”
    赵老太太低声道,“我父亲这一辈子,吃喝享用也尽足了。他年轻时做过一件事,其实那会儿他也不是多年轻,我都记事了,你大舅爷也在念书。有一家子被发配来边城效力的小官,那个小官得罪了朝中权贵,故此被发配到边城。那一家子当时也可怜的紧,不知是何缘故,我父亲偏与那小官看对了眼,拿钱拿药给东西置房舍的帮衬他,还使了不少钱帮那小官疏通门路。其实,那时朱家就没什么钱了。父亲就是这样肆意妄为的人,他喜欢谁,就恨不能把人捧到天上去。你知道现在那个曾落魄至边城的小官是谁吗?”
    凌氏自是不知的,赵老太太低声道,“就是如今的当朝宰辅彭老相爷。”
    凌氏吓一跳,不想朱家竟有这样的关系。赵老太太悄声道,“这事我告诉你,再不可入他人耳。”
    凌氏乍听此机密,连忙道,“媳妇记住了。”
    赵老太太叹道,“天下会读书的人有的是,有本事的更是不缺。但,你大舅爷能升到一部侍郎,若说没得彭老相爷的照顾,这是不可能的。”
    赵老太太道,“我这一辈子,已去了大半。说有见识,也无甚见识。说有本事,更无甚本事。只是我想着,凡事都有因果。就是家里母亲也曾说过,父亲这一辈子,就做对了这一件事。可就是这一件事,朱家便能光耀几十年。”
    “珠宝的事,长卿已经拿出去了,就算了。”赵老太太道,“梨子梨果同咱们家有些渊源,长卿阿宁同他们兄弟交好,人情已做了,就做得大方些,别再提了。”
    凌氏那叫一个心疼,赵老太太道,“梨子梨果已经这样了,难道他还有钱还你一匣子珠宝?”
    凌氏手里绞着帕子道,“我,我知道他们也还不起。”
    “那就是了。”赵老太太道,“这些年过来,孩子们交情已经不错。别看兄弟两个现在孤零零的不成个器侯,谁知将来如何?就是梨果,我听苏先生说,他念书很不错,明年就可以考一考官学的?”赵老太太是很喜欢同苏先生一起说话的。
    凌氏叹道,“苏先生人品是没的说,这回那丫头竟然从苏先生那里拿了一千银子,苏先生说了,不用长卿还。”
    赵老太太心下感叹,笑道,“苏先生在咱家这些年,她是什么样的人,咱们都是清楚的。就是阿白那孩子,说是有一无二都不为过。”
    “是啊。”凌氏是服了苏先生,不知如何养出这样出色的儿子来。在族学念书时年年拿最高等的奖励,在官学念书亦是如此,听说官学里那些先生喜欢他喜欢的了不得。
    赵老太太忽将话音一转,叹道,“若勇哥儿有个得力的臂膀,这次也不会直接从代理千户降到总旗。”
    这又是凌氏的痛处了,丈夫做代理千户时是何等的意气风发,连她这个做妻子的出去,也是有许多人奉迎讨好的。如今丈夫官职遭降,先不说外头那些跟红顶白的小人,就是凌氏心里,也十分心疼丈夫。
    赵老太太道,“勇哥儿兄弟一人,到底单薄。如今到了阿宁阿宇,好歹是兄弟两个,比他们老子是强一些了。只是我还时常觉着人丁不旺,这也是我为什么叫你咽下珠宝这事的原因。”
    “这些年咱们同梨子家是什么交情,孩子们比亲兄弟们也差不到哪儿去。梨果那孩子,念书一直不错。就是梨子,机伶精明,也不是寻常孩子有的。”赵老太太叹道,“他们同阿宁年纪差不多,俗话说,莫欺少年穷。如今他家里这样,咱们只将他们兄弟视为自己的孩子,将来小哥儿几个相互扶持,有甚不好?他们若好了,于咱家没坏处。哪怕他们不好,咱家行的也是善事。就是阿白,你想一想,这些年的情分,也是寻常人比不了的。”
    凌氏虽心疼银子,到底还通道理,也知老太太说的是正理,正色道,“母亲说的是,我都明白了。母亲放心吧,就如母亲说的,银子已经给那丫头撒出去了,也要不回来了。我若做坏人,倒白可惜了那些银钱。何况,苏先生都拿了一千两,我揪住珠宝的事不放,也没什么趣。”叹口气,“就是那死丫头,真是天生的不存财。我料想着她手里还有些银子,还有以前她置的小宅子,不如暂放在我这里,我替她管着,省得哪天眼瞅不见,都叫她填了别人去。”
    赵老太太道,“你能看一时,还能看她一世?长卿都十五了,大头都出去了,余下她手里东西也有限。她那个脾气你还不知道,平日里瞧着乖巧,该有主意时九头牛都拽不回来。”
    “这天底下,夫妻、婆媳、母女、兄弟、姐妹,关系都是处出来的。她如今大了,眼瞅着就要说亲,何必再母女生隙呢?你嫁进来这些年,我不当你是媳妇,全当你是女儿看待,昨天你气成那样,我这心里怪心疼的。长卿已是十五六的大姑娘,在家能再待几年,将来一朝嫁到别人家去,再想有娘家时这等悠闲的日子,也难了。”赵老太太叹道,“她这么大了,脾气是难改的,随她去吧。”
    凌氏只得应了。
    赵老太太道,“还有阿蓉的事,那孩子平日里瞧着也贴心,聪明伶俐不让长卿,能诗会文,外头也有不少人赞她。你悄悄的与她讲,日后再不可做打发丫环去打探长卿的事了。”
    凌氏笑着替赵蓉辩白,“兴许就是她小孩子家好奇罢了。”
    这话说的何等没水准,赵老太太不与凌氏较真罢了,赵老太太道,“在咱们自家,没人与她计较这个。就是长卿,再怎么说两人是亲姐妹,有些口角,吵个架,姐妹间常有的事。更不用说咱们做长辈的,你是她亲娘,我是她亲祖母,谁也不会把这事放在心上。只是你想想,阿蓉我看着是个心高的,模样也不差,将来亲事上差不了的。在自家这样打听事无妨,倘养成这样的习惯,到了婆家也这样,婆家人会不会多想?”
    “今天她是打探自己的亲姐姐,娘家人一笑过了。倘若将来她为人妇打探的是自己的大姑子小姑子,到那时该怎么办?不说别人家,就是你外祖母家,家大业大,可家里那些没完没了的事,嫡庶妯娌姑嫂,处不完的关系。没错别人还要挑三分,何况是现成的把柄。”赵老太太这样一说,凌氏的神色方郑重起来,道,“亏得母亲给我提了醒,我一会儿就去说她。”
    凌氏向赵老太太请教,“还有永禄和宜华的事,我想着,不如永禄打上几板子,宜华是阿蓉身边服侍了好几年的,罚她一个月月例罢了。”
    赵老太太笑,“你看着办吧。”
    凌氏又与赵老太太商量了一些家里的事,这才起身告辞,回了自己的屋。
    作者有话要说:
    赵蓉其实就是个彻底的内宅里的女孩儿,她看到的天空就这样大,她精于那些内宅里精致的小把戏,但是,我觉着,赵长卿遇到苏先生,她的视野会更开阔。
    ☆、第138章
    凌氏从老太太屋里出来,便去了赵蓉屋里。
    赵蓉半张脸犹是青紫,一见凌氏,顷时眼圈儿一红,颤颤的喊了声“娘”,两行眼泪滚珠一般顺着脸颊落下来。
    凌氏立刻心疼起来,坐在炕边细看闺女的脸,问,“疼的可好些了?”
    赵蓉拭泪道,“我没事。”
    凌氏叹口气,心疼道,“你也是,好端端的去同你姐姐说那些没个边际的话做甚?不要说她生气,就是老太太也气坏了。”哪怕姐妹两个有些口角,这话也过了。
    赵蓉一惊,难道赵长卿把昨晚的事告诉了老太太,转念思量,不可能,那些前世今生的事一说,别人先得以为赵长卿疯魔了。赵蓉不动声色的套凌氏的话,“我说什么?我没说什么啊?”
    凌氏道,“那些说你姐姐命硬克着楚家、小梨花的话,难道不是你说的?”
    赵蓉哪里会认,泣道,“我怎会说这种话?我是想着,自从楚家坏了事,姐姐心情都很差,为人也不如以往和气。小梨花儿家虽说和咱家走得近,毕竟又不是自己人,姐姐把那些个珠宝拿出去给别人还债,也不怪娘你生气。我是去劝她体贴体贴娘的心情,现在爹爹的官降了,家里人口又多,收入不比从前,本该节俭些。若咱家是豪富,帮衬梨子家一把是举手之劳,只当日行一善。可咱自己家还紧巴,姐姐倒这样往外散漫。毕竟,现在不能跟以前楚家在的时候比呀。我是想劝她这个,不知是不是姐姐听差了,忽就恼怒起来。”
    “母亲想想,那是我亲姐姐,但有别人说姐姐不是,我还得叫人打过去呢。自己怎会说那些话。”赵蓉说着,又是两行泪滚落。
    凌氏连忙抚慰她道,“既是这样,那就是你姐姐误会了你,那就算了。”叹口气,叮嘱道,“以后莫再提楚家。”
    赵蓉乖巧的点头,反为赵长卿说好话,“娘也别生姐姐的气了。梨花儿姐同姐姐向来好,他家出这样的事,也难怪姐姐心焦。就是昨儿宜华不留心多了句嘴,倒似她特意去打探姐姐屋里事儿似的。若往日,我都教训她不许多嘴的,只是昨天那事毕竟是大事,既偶有知道了,哪里能不跟娘说一声呢。”
    凌氏深觉小女儿体贴自己心意,道,“既是宜华不经意知道的,就算了。你可不许差丫环去打探你姐姐,这不是正路。”凌氏心里到底明白是非,点了赵蓉一句。
    赵蓉摆出一脸懊恼来,“说不得昨天姐姐就是误会了这事,才同我生的气。待我好些,一定去给姐姐赔个不是,再叫宜华去给姐姐赔罪。”
    “罢了罢了,亲姐妹,哪儿至于。”凌氏道,“一会儿我请苏先生过来给你瞧瞧,开些药膏子抹一抹才好,别留了伤。”
    赵蓉乖巧应了,又道,“娘,我平日里攒了些私房,如今也有两百多两了,我要钱来有什么用呢,平日里胭脂水粉钗环首饰,都是娘你叫人给我预备好了的,委屈谁也委屈不到我。再者说了,我也没姐姐买房子置地的本领,没有要花用的去处。我这屋里,就一个宜华还稳重些,到底屋子大人少,我想着,不如娘帮我存着。等我什么时候用,我再找娘要,是一样的。”
    凌氏知小女儿乖巧体贴,却不知这孩子何时长成这般可人意。自己的亲闺女,凌氏也不会真要赵蓉的私房,如赵蓉说的,代她保管而已。凌氏道,“这也好,你留下几两散碎银子,余下的放在我这里。若有用处,就跟我说。这银子我也不要,以后你出嫁时照样给你。”
    赵蓉微有羞意,嗔道,“娘这是说哪里话。”

章节目录


欢喜记所有内容均来自互联网,肉文阁只为原作者石头与水的小说进行宣传。欢迎各位书友支持石头与水并收藏欢喜记最新章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