荆志国回到奉天已经是晌午头儿上了,看看已经到了吃晌午饭的时候,就把车拐进了省警察厅附近的一条胡同,在一家小酒馆的门前找了个地儿停好了车,径直走了进去,这是一家清真酒馆。荆志国平时经常到这家小酒馆里来吃晌午饭,跟掌柜的和伙计都是熟人。那小酒馆的伙计一看荆志国走了进来,立马笑着迎上去。
    “荆科长!来啦!里边请!”把荆志国请到了紧里面的一张四人可以对着坐的桌面儿。
    荆志国点了两个火烧,一碗羊汤。荆志国坐着的这个桌面是个好地儿,背靠着墙, 正对着门,啥人要是从那门口走进来,荆志国一眼就能看到。这是荆志国常坐的地儿。荆志国一边吃着,一边心里还在琢磨着东甸一行的收获,不时地抬头朝门口看看。正值晌午头儿上,店里客人挺多。这个店是真宗的清真口味,突出的特点是干净,那桌面,那地面都擦得锃亮。吃完,结了帐,刚走到门口,就见一个皮肤有点儿黑,圆脸盘儿,浓眉大眼的一个年青人从外面走进来,刚好跟荆志国走了个顶头碰。那年青人看上去有些个疲惫,一双大眼毫无光彩,刚进到门口,就把这小酒馆的场子整个儿地用眼睛扫了一遍,把眼光落在荆志国的脸上也就那么一瞬,就移开了。
    荆志国把车开出来,一转眼的功夫,就到了位于奉天中心广场西北角的省警察厅院儿。那院儿是用铁条栅栏围起来的,院儿门口站着两个站岗的警察。那俩警察一看荆志国的车进来了,赶紧站直了身子向荆志国的车敬了个礼。
    荆志国的办公室在这座楼的二层,靠西。进了办公室,荆志国把自个儿的上衣脱下来挂在门旁的衣架上,没有坐在办公桌后面的皮椅上去,而是一屁股坐在了办公桌旁边一套深咖啡色的皮沙发上,顺势把自个带在身边的那个皮包丢在沙发上,伸过胳膊拿起了办公桌上的电话,又用同一只手在那电话拨号盘上拨了几下子。电话里嘟嘟地响了两声,有人接了电话。荆志国也不问是谁,就对着话筒说道:
    “把东甸县汪春县长秘书的户籍档案拿过来!”
    按照规定,县长秘书的户籍档案应该存放在东甸县警察局,但省警察厅存有备案材料,相当于副本,内容基本一致。因为省警察厅有备案材料,荆志国就没有跟任东他们东甸县警察局索要。一会儿的功夫,一个年青的女警员就把那户籍档案备案材料放到了荆志国的桌子上。
    荆志国目送那女警员走出去,站起身把门从里面锁上,把汪春秘书的档案备案材料从卷宗中抽出来,平摊在桌子上,翻开到了第一页。荆志国一下子愣住了。一个年青人的相片映进了他的眼帘。 相片上的年青人留着平头,圆脸,眉毛很重,大眼睛。这个人咋这么眼熟?他猛地想起,就在刚才,就在他吃晌午饭的那家清真酒馆,他出来时,看到的那个从门外走进去的年青人!就是他!荆志国一下子把那案卷啪地一声合上,从椅子上腾地站起来,伸手把沙发上的皮包拽过来,从里面掏出了手枪,冲出了门。边走边喊:
    “特务科的人,都跟咱走,快!”
    荆志国个儿大腿长,几步就到了楼梯口,到了院子里,也没等他的那些个特务科的人跟出来,一个人驾着车就冲了出去!横冲直撞地到了那家清真酒馆的门口,进去一看,哪还有那年青人的影儿!那家小酒馆的掌柜和伙计一看荆志国横眉立目地冲进来,不知为了啥事儿,赶紧陪着笑脸儿。
    “荆科长,咋,出啥事了?”
    荆志国也不瞅酒馆里的那些个人,只顾找人。那哪还找得着!荆志国问:
    “刚才咱出门时,从门外进来的那个圆脸儿的家伙哪儿去了?”
    “谁?没看见哪!”那帮子掌柜和伙计一时都愣在了那儿!其实, 谁心里没数儿!这个时候,就是看见了也说没看见!荆志国拨开众人,冲到街上左了右了地胡找一顿,照样没影儿。
    回到省警察厅,荆志国这回心里有数了。这小子真是贼胆包天,竟然敢跑到奉天来!刚进到办公室,石垒跟着就进来了,气喘嘘嘘地说:
    “科长!咋?”
    “噢!你告诉弟兄们都在屋里呆着,不许外出!”
    “是!”
    刚才在清真酒馆看到的那个人是汪春的秘书钱忠确定无疑。现在,荆志国不明白的是,这小子跑到省城来,这不是送上门了吗?想找还找不着哪!他倒自个儿来啦!他到奉天来干啥?这小子是才从河山县回来,转道儿回东甸?刚才,他进那清真酒馆是去吃饭吗?是嫌那家酒馆的饭菜不合口味,到别的酒馆吃去啦?还是已经吃完了饭走了?或者是在找啥人?荆志国努力回忆他刚才吃完饭从那清真酒馆出来时,看到汪春那秘书的神态。他判断,那秘书不会在这种时候还有闲心挑三捡四地选饭馆,可能已经吃完了饭,或者,他很有可能是在找人,那他是在找谁呢?
    荆志国发觉自个儿犯了一个错误,就在刚才!那汪春的秘书很有可能在是找人,他在那清真酒馆没有找到要找的人,势必还要去那条街上其他的饭店酒馆去找。刚才,荆志国应该把自个儿的那帮子兄弟直接撒开去,当时就把那条街封住,一户一户地搜,一家店一家店地搜!如果当时就这样做了,那小子很有可能这时已经落在自个儿的手里了!可现在,一切都晚了,他们一帮子人刚才在街上那么一攉搂,人早跑没影儿了!罢!回头再想招儿!但荆志国又想,那汪春的秘书如果没有找到要找的人,他一定会接着找!想到这儿,他把石垒找到了自个儿的办公室。他对石垒说:
    “派两个人,把刚才咱们去折腾的那条街看住喽!这里有张照片,你拿去档案室翻拍一下,发给弟兄们,见着这小子,立马逮住!但小心着点儿,别把他弄死了!”
    汪春的秘书钱忠,是汪春从东北军到地方时,从东北军里带出来的。看档案里钱忠的照片,是个属于毛发很重的那种人,大眼睛,圆脸儿。眼睛虽大却挺有神。
    钱忠的老家是吴家洼子村,地处东甸山北,虽说与东甸山相邻,却已是另一省份的地界儿了。吴家洼子南端紧挨着东甸山区,东面的村田紧靠着咱国家的界河,界河的那一面,就是与咱相邻的另一个国家,吴家洼子处于省界与国界的交叉点上,是个风景优美,物产丰饶的地儿。
    钱家在吴家洼子是个孤姓。钱忠的太爷,也就是曾祖父那一辈儿,穷得实在没了活路,从关内迁过来,到这时大约已过了百年。钱忠族系三代单传。所谓单传,指的是只有一个男孩儿,女孩儿有几个也是不算数的。钱忠的太爷为这事儿后悔得不得了,说是迁到关外来,坏了钱家的风水。但尽管是坏了风水,毕竟一族人是活下来了。钱忠生下来时,太爷已经过世,到得有了钱忠,全家欢喜得不行,但穷人家,日子过得难,也就是欢喜欢喜而已。过了两年,日子还是难而欢喜却没了。那几年闹起了饥荒,缺了嚼货儿,又过了两年,钱忠爹妈也不知染上了啥病,相隔几个月的功夫,双双撒手而去,那年,钱忠四岁。钱忠的爷爷奶奶受不住白发人送黑发人的悲惨折磨,不到二年,也都相继过世。钱忠的爹这一辈儿是兄妹两个,下面有个妹妹,是为钱忠姑姑。钱忠姑姑比钱忠爹小了几岁,长样上差了点,一直没有找着婆家,在娘家同钱忠爷爷奶奶,钱忠爹妈一起过活儿。到这时,汪春姑姑也已三十好几,一大家子人只剩下钱忠和姑姑两个相依为命。苦熬着过了几年,钱忠姑姑四十岁的时候嫁给了本村的一个吴姓人。这吴姓人也就是钱忠的姑夫了。钱忠姑夫是个能干的庄稼人,身体健硕,丧妻,膝下无子女,只是大了钱忠姑姑十四五岁。大约是年龄大了,钱忠姑姑和姑夫没有生育过子嗣。又过了十几年,钱忠姑夫在七十岁上下就先钱忠姑姑离世走了。钱忠是由姑姑带大的。
    钱忠姑姑把钱忠当作自个儿亲生的孩子,钱忠也把姑姑当作自个儿的亲生母亲。从档案上看,钱忠是个有志气的孩子,书念得那是没地说,中学毕业,也不知这钱忠是咋想的,就参加了东北军。混来混去,竟然很得他所在那个团的副团长汪春的赏识,在东北军时就做到了排长。
    荆志国把钱忠的备案卷宗合好,装在档案袋子里,沉思了一会儿,再次拿起了桌子上的电话。接电话的是河山县警察局局长田胜左。
    “嚯!荆大科长,咋这么有功夫想起给俺打电话!”
    河山县地处九河下梢儿,南部有一块儿地儿与关东洲接壤,这儿的人说话,有些个字眼,也是关东洲那旮哒的人常用的字眼儿。但也有不同,就是一句话说完,那句尾的腔调总是往上扬的。
    “有事儿!”荆志国说。
    “啥事儿?说!能办不能办,俺都办!”说到这儿,电话那头儿就传来了哈哈的笑声。“荆大科长说的话就是命令,俺敢不办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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