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打锦被下面摸了一把,塞给青黛。
    青黛简直哭笑不得,整个人都要僵硬了。
    即便是顾怀袖敢吃,她却不敢的。
    “小姐,您……”
    “今朝有酒今朝醉,还不知明日是个什么样子呢……”
    这京城张家大宅,顾怀袖是从来没来过的,而今看着,处处都是眼生。
    四名陪嫁丫鬟都在旁边站着,她们都是顾怀袖前不久才挑出来的,不跟青黛一样与顾怀袖亲近,因而不敢上前来。
    顾怀袖扫了她们一眼,又缓缓坐回去,剥了颗花生,塞进嘴里:“今儿在屋里的,都是顾府出来的。想来你们听说过我在顾府的脾性,先来这一个月,你们别给我闹事儿,都夹着尾巴做人。你们只谨记着一点,这头先一个月,你们死了,我亦是不管的。”
    今时不同往日,顾怀袖离了顾府,换了新的地方,又得要处处谨慎,先摸清楚情况再做打算了。
    要紧的,还是看看那愿意娶自己的张廷玉是怎么想的。
    “听明白了就给我吱个声儿。”顾怀袖抬眼,打量着这四个丫鬟。
    取的都是吉利的名儿,多欢、多喜、多安、多福。
    这几个之前都是在顾怀袖屋子外面伺候的,她瞧着还不错,才挑了进来,算提拔了这几个。
    顾怀袖一说,哪里敢不感恩戴德地跪下来表忠心?
    顾怀袖微微一笑,也说不出是个什么表情,又叫了她们起来。
    她在屋里走了一圈,略微熟悉了一下,就坐下来吃东西了。
    袖子里还藏着小石方走时候留的冬瓜糖,顾怀袖也不嫌甜腻,吃了个精光,又挑着桌上几个盘子里的东西吃了,吃完了,她怕拍手,问青黛:“看得出我吃过吗?”
    青黛冷汗,摇摇头。
    顾怀袖吃东西的技巧颇为高明,每个盘子里抽一些东西出来吃,看着就像是每个盘子里的东西原本就是这么多一样。
    顾怀袖自己退过来看了看桌面,“我也说看不出来。”
    这一回吃饱了,顾怀袖就回去坐着当木头人了。
    外头一直很热闹,宾客盈门,觥筹交错之间,不是文人雅士,就是达官贵人。
    这一回,张英复职,面子可是老大。
    作为今日的新郎官,张廷玉一直被拉着喝酒,不过他还算是很克制,并没烂醉。
    一直等到天擦黑了,宾客才陆陆续续散去。
    娶媳妇儿压根就是个体力活儿,张顾两家上上下下都忙了个脚不沾地。
    张廷玉穿过走廊,身边跟着满脸笑容的阿德。
    他性子比较沉,是个不怎么开朗的,看着很持重,经过一番周旋,也没几个人敢留下来闹洞房,这时候倒终于清静下来。
    阿德搓着手:“小的这还没问爷您讨个赏呢……”
    张廷玉顿住脚步,回身一看。
    那一双漆黑的眼眸,让阿德一看就激灵灵地打了个冷战,他立刻一拍自己的脸,哎哟,二爷这性子哪里是会给人赏的?
    “呵……那个……小的多嘴,多——”
    “……走吧。”
    张廷玉拍了拍手,又继续往前面走了。
    新房里,烛火通明,带着几分暖意。
    阿德站在后头,看着自己手里被红纸包起来的几两银子,有些发愣……
    月亮一定是打海里出来了,明天早上的日头一定是从西边出来的……这……这……
    “诶,二爷您等等小的……”
    张廷玉背着手,刚要从回廊上绕到东边自己的院里,阿德还在后面没跟上来。
    冷不防前面一道黑影慢慢移出来,张廷玉停住了脚步:“三弟。”
    张廷璐今儿喝得有点多,他年纪还不大,是个颇为天真的性子,可近来却像是忽然明白了事儿,连吴氏都常常夸他,说他越来越有他大哥的风范了。
    “二哥,我有事想说,如鲠在喉,不吐不快。”
    若是平时,张廷璐真不会来问,可今日喝了一点酒,又加之看见二哥娶顾三进门,他觉得自己若是不问,这辈子兄弟情义指不定就走到尽头了。
    所以他来了,站在冷风里等了张廷玉许久。
    面上不起半分的波澜,双眸平静如深湖,张廷玉嘴唇微微一弯:“那便说个明白。”
    说个明白?
    他是真糊涂还是假糊涂?
    张廷璐从没觉得自己二哥这么让人看不懂过,平日里一句话不说,可他做的事情呢?
    “那一日我对二哥说,我对顾三姑娘略有中意,二哥同我说,那是爱美之心人皆有之。二哥你的话没说完,可下面是不是想告诉弟弟,我其实并非中意顾三?”
    “是。”
    完全没有否认,张廷玉少见地坦荡。
    对面的走廊上还有许多的丫鬟婆子们走动,宴席散了,还要撤席,都在忙活。
    这边兄弟两人在走廊下的阴影处,相对而立。
    张廷璐笑出声来:“我竟从不知你这么卑鄙。二哥,你当真是我认识的那个二哥吗?”
    卑鄙?张廷玉竟从不知, 卑鄙这一个词也能用在自己的身上。
    他眼底透出些温然的笑意,眸底暗光浅浅,“三弟,慎言。”
    “我前脚跟你说了我中意顾家的姑娘,你后脚跟父亲求亲去了,难道不是卑鄙?”张廷璐不觉得自己真的非顾三不可,可偏生这世上得不到的才是最好的。即便他一开始对顾三其实不算是有什么心意,可如今一折腾,就是要把这名字往骨头里刻了。
    星月高悬,夜风微冷。
    张廷玉一手搭在身前,一手却背在身后,他似乎想着什么古曲,手指微微地动了一下。
    “所以三弟以为,何为不卑鄙?”
    “……”
    张廷璐忽然哑然。
    何为不卑鄙?
    张廷玉要怎么做,才能算是不卑鄙?
    “自来你年纪小,都是兄长们让着。”
    张廷玉说着,顿了一下,他那些回忆就这样顺着他说话时候平缓的语调,平缓地从他心田淌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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