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地春迟,小陈氏进门的这一天算是风和日丽。
    北京城的冰雪都化了,什刹海一片春波微皱,和煦春风拂过千家万户,到张府的时候就变得热烈了起来。
    送亲的队伍已经过来多时,顾怀袖在后面张罗,懒得去前面凑热闹,现在吴氏在那边守着,顾怀袖不去也没事儿。
    看得出,老夫人对小陈氏进门这一件事是很满意的。
    顾怀袖刚刚从厨房那边回来,让婆子小厮们摆好席面,她揉了揉自己的肩膀,只低声咕哝道:“别人进门来,事儿还都是我操持,这进来的不是个倒霉催的吗?自己给自己添堵,我也是本事人……”
    可不是吗,前一阵小陈氏进门的准备,都是顾怀袖在操持,老夫人不过面子上问两句。
    料定顾怀袖也不敢在里面做什么手脚,老夫人乐得看顾怀袖忙里忙外。
    反正吴氏觉得顾怀袖是儿媳,管家权是在顾怀袖的手里,可她说的话,顾怀袖敢不听?一个“孝”字就能把这儿媳压得死死的。
    故而,这也过去一个冬天了,吴氏除了偶尔有些不舒服之外,也没把顾怀袖管家的事情放在心上。
    而整个府里的情势,其实早已经发生了变化。
    现在顾怀袖沿着走廊走了两步,就发现前面陈氏也往外面走了。
    如今是她的堂妹嫁进来,陈氏就算是身子骨不好也要出去一趟的,免得娘家人那边说她才是不好。
    顾怀袖走上去,很自然地拉了陈氏的手:“大嫂近来可好些了?”
    陈氏许久没往外面走了,顾怀袖忙着处理府里的事情,也没太多时间往那边走。陈氏的脸色比往常红润了一些,她说道:“好倒是好了一些,不过就是感觉恢复得慢了一些。这大夫,卣臣说好,可我倒是没怎么觉得……”
    感觉上自然是这样的。
    顾怀袖心知这才是正常的调理法子,讲究的是一个循序渐进,要跟以前一样感觉自己立刻就好了起来,再反反复复,那才是庸医。往日见效快,不过是下药猛,却很伤身体。若是这一次依然跟往常一样,陈氏怕就是没救了。
    只是这话不能跟陈氏说明白了,顾怀袖只劝慰道:“大嫂你瞧你现在,虽然恢复得慢了一些,可却没有反反复复过,如此方为稳妥。怕是大爷也被你这病情给吓住,所以不敢找那些个下猛药的大夫了。”
    “这也是。”陈氏自己也有感觉,她并不多言,相信大爷自有大爷的打算,“我往席间去,你呢?”
    “我还要去张罗事情呢,来来往往人多得很,我倒是忙晕了头。”顾怀袖忙摆摆手,明显是要忙别的去了。
    妯娌两个别过,各往各的路上走。
    青黛看顾怀袖已经有些累着,只扶着她上了台阶,道:“少奶奶您也是的,何必这么尽心力?左右那人也不得咱们喜欢,还害过小石方……真真是个恶心人的。”
    顾怀袖眯着眼笑:“不担心,也不打紧,进门来有得她难受。”
    “二少奶奶好。”
    “给二少奶奶请安。”
    “二少奶奶。”
    ……
    一路走过去,人人都停下来给顾怀袖请安。
    顾怀袖也不搭理,直接一抬手就走过去了。
    大多数都是被顾怀袖握了把柄的人,这种感觉……真是说不出地好。
    人人都因为这样的把柄而敬着你、畏着你、躲着你,生怕你一个不高兴将他们给发落了。
    越是如此,顾怀袖就越觉得自己不该有把柄落在别人的手上,往后不管做什么事情都要干净漂亮才好。
    她按了按自己的眉心,问道:“二爷也在前面?”
    “听说三爷大喜,现在正被人灌酒呢,三爷也是能耐,谁来给他敬酒,他也不管,直接一口喝干。前院里,大爷帮着三爷挡酒,可有点费心。咱们二爷就坐在一边,时不时出来挡一杯罢了,还是大爷喝得多。”
    青黛是刚才听人说的,这会儿也当做笑话说了。
    当初顾怀袖进门的时候,不知道外面是这样的情况,现在站在一个旁观者的角度上,却觉得很有意思。
    她道:“三爷也是奇怪了,往日看着没怎么长大的一个人,现在竟然一下喝起酒来,一会儿叫人看着一些,别没办法进洞房才好。”
    青黛偷笑:“二少奶奶如今要担忧的东西越发多了,臻儿姑娘的贺礼您还没给准备下呢。”
    对。
    顾怀袖忽然一拍自己的额头,“是了,臻儿小姐那边的贺礼还没上去呢。”
    纳兰婉容等着进宫选秀,李臻儿却是汉家女,乃是京城有名的美人儿了。
    大家都在想花落谁家呢,谁料李光地忽然拍板,看上了那个堪称“臭名昭著”的周道新,死活要把李臻儿嫁给他,两家现在已经说好了亲事,甚至连迎娶的吉日都定下来了。
    据说李臻儿死活不肯,最后拗不过李光地,也只能嫁。
    顾怀袖知道李臻儿不愿意,毕竟当初李臻儿亲耳听见周道新说过那些可怕的刑罚,心里是抵触的。她跟纳兰婉容似乎都不怎么看得起这一位周道新。
    只有顾怀袖,其实还挺欣赏这一位狠人。
    不过别家的事,她也就是听个热闹,还不知道李臻儿嫁给周道新是个什么结果呢。
    顾怀袖一路走,一路盘算着事儿,又去张罗着事情了。
    酒席的排布,宾客们的迎送,还有礼单的查收……件件都要顾怀袖来。
    等到忙得差不多,却已经是天黑了。
    宾客们逐渐地散去,到现在,顾怀袖也就远远见过小陈氏一回,还是遮着盖头的。现在新娘应该已经在新房里了,张廷璐却不知哪里去了。
    “三爷呢?”
    “谁瞧见三爷了?”
    “今日三爷喝得有些多,谁看见三爷了?”
    “莫不是喝到桌子底下去了吧?”
    “赶紧找找……”
    “哎哟,可别误了时辰,一会儿老夫人问起来又要出事……”
    张廷瓒也站在前面,听见这话顿住脚步,他刚刚转身,便看到了也站住的顾怀袖。
    “弟妹?”
    顾怀袖听见声儿,这才望见张廷瓒站在屋檐下头,她过去敛衽一礼,皱紧了眉头:“三爷不见了?”
    张廷瓒欲言又止,末了摇摇头:“没见到人,今日席间我便怕他喝多了,所以一力为他挡酒,结果现在还是找不见人。”
    “家里家丁丫鬟们都在找,倒是不担心。左右还在家里的……”
    顾怀袖心说别这最后的时候出岔子,听说小陈氏那边还等着洞房呢。现在新郎不见了,这不是找事吗?
    原本准备立刻去找人,不过顾怀袖闻见张廷瓒身上的酒味,没来由想起张廷玉来。
    “大爷可看见二爷了?”
    张廷瓒道:“你二哥也来了,这会儿在后面凉亭里一起喝茶醒酒呢,这倒是不必担心,等弟妹忙完了去寻人便可。”
    “那我这边先着人去寻三爷,外头春寒料峭,大爷您满身都是酒气,也早些回去歇吧,外面的事情有我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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