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怀袖看了看自己重新被包起来的手掌,却想着:幸得伤了的是右手。
    丫鬟们带着上官辕出去开方子,付了诊金,这才请他好吃好喝一顿,夜里送了人走。
    现在屋里什么事情都是张廷玉帮着做,她手伤了碰不得水,洗脸都是他代劳,甚至还帮着她洗脚,端递洗漱的水,沐浴自然也是他帮着了。
    晚上躺着睡的时候,他握着她手,按在自己心口,只道:“快了……今日你走后,皇上与我谈了纳兰容若的《饮水集》,便是你父亲帮着编纂出来的那一套。里头有纳兰怀人之词,皇上是在思念皇后了……太子乃是先皇后所出,皇上念着旧情,一直对太子做的一切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现如今,是已经开始动心思了。只要他动心思,下面人就多的是机会能乘了……”
    更何况,他有那么多个虎视眈眈的儿子呢?
    大阿哥虽然是个庸才,可很能找麻烦;
    四阿哥心思狠毒,乃是蛰伏在太子身边一条毒蛇,只等着太子哪一日露出破绽,他再寄予致命一击;八阿哥外有贤名,笑起来温文尔雅,笼络不知多少王公大臣,虽系辛者库出身的妃嫔所生,可心里自有他的一份野心;九阿哥虽然对皇位没有野心,可毕竟宜妃为郭络罗氏,背后势力强大,他支持着八阿哥,事情就更大了;十阿哥乃是八爷党,又是一位跟九阿哥差不多的,且按下不说;除了这些人之外,十三阿哥最近风头劲得颇为离奇了,聪慧又有才能,连张廷玉都要称赞一句,只可惜……是四爷的人。
    十四爷乃是四爷的亲兄弟,却跟八阿哥走得很近,更是离奇了……
    皇家的关系啊,错综复杂得厉害。
    若是太子这么一倒,下一个被立为太子的又是谁呢?
    张廷玉眯着眼,“且让太子无知无觉,一步一步触着皇帝的底线,终会逼得他废太子的……”
    顾怀袖不说话了,只道:“睡吧。”
    张廷玉点点头,也闭上了眼。
    次日早朝过后,众人照旧在南书房议事。
    张廷玉手里有两本折子,一本厚厚的,乃是整个翰林院庶吉士以上者的检讨、修编、修撰等的名单,另外薄薄的一本,则是他提荐的各省乡试主副考官的名单。
    李光地感慨地看着张廷玉,只道:“当年跟我一起拟名单的,乃是你老父亲,你如今才踏入官场不过两年,竟然就混到了你父亲三十几年走的位置上……长江后浪推前浪,终究还是你们能耐了。”
    张廷玉垂首拱手道:“李老大人谬赞,廷玉受之甚愧,不过沾着父兄余荫,恬居此位罢了。此乃今年各省乡试考官的提荐名册,还请李老大人过目。”
    闻言,李光地伸手接过。
    他将折子打开,长长的一沓名单,主考官一人,同考官两人,乡试会试的房官不算。
    近百人的名字写在上头,李光地一一地看过去,扫过年羹尧的时候根本没有停顿。
    他最后只叉掉了两个名字,道:“这二人曾被皇上训斥过,断不能上。余者没有问题,过三日便考差,过了的都派出去,考差的考题依旧从南书房这里出。我将名单面呈给皇上,你辛苦了。”
    “多谢李老大人提点了。”
    这些被张廷玉提上去的人,学识应当都是没问题的,可毕竟张廷玉在皇帝身边的时间不如李光地多,对皇帝的好恶知悉得不够清楚,因而有疏漏。如今李光地将这二人的名字涂掉,乃是提携着他,张廷玉又不是不是好歹,对李光地自然是敬重有加。
    李光地看张廷玉,却觉得这样的人确实是难得。
    高中状元入翰林院与那些同进士出身的人一起习清书,不骄不躁地熬着,终于熬出了头,如今一入职便是重臣,迅速得到皇帝的信任,可仍然不见他有任何的浮躁与高傲,始终虚怀若谷,这气度胸襟与韬略见识,俨然他日宰辅之相了。
    五月初,考差结束,年羹尧外放四川省乡试主考官,即日赴任。
    在一大堆的乡试考官人员名单之中,独独没有张廷玉。
    原本李光地以为皇帝会放个最要紧的顺天乡试主考官给他,不曾想竟然什么也没有。
    张廷玉还是四品的南书房行走,顿时让朝中众人猜测不已,都有些摸不清皇帝是怎么想的。
    只有张廷玉自个儿明白,当初在宫里说过那些话,皇帝自然厌恶他。
    一面倚重张廷玉的才能,一面又要压着他,好教他知道皇帝的本事。
    张廷玉规规矩矩地听候着差遣,等九月里各省乡试都过了,新一轮的朝堂风云便来了——
    康熙四十四年,乡试结束,朝廷里为着让谁担任明年会试总裁官而挣破了头。
    太子爷,八阿哥,大阿哥……
    各自提出了各自的人选。
    八爷胤禩在江南士林之中多有贤名,他极力举荐自己一党的人,好笼络住今科士子,毕竟翰林院之中就多的是他的人,没人会嫌自己的势力大。
    而四阿哥胤禛就跟看戏一样,冷眼瞧着众人争来争去,在旁边一语不发。
    为着谁当会试总裁官的事情,康熙看着朝堂下面唱了好几日的大戏,今日这个大臣出来说谁谁谁好,明日那个大臣出来说谁谁谁决不可担任总裁官……一个又一个人,就在康熙眼皮子底下蹦跶。
    他看着这些人蹦跶了几十年,蹦跶的人也换了一批又一批,总有那么几个眼熟的,却都还是不爱蹦跶的。
    于是康熙随口就问了:“李光地啊,要不你去吧?”
    满朝文武刚刚还争论得激烈,这会儿全都跟被打了一巴掌一样。
    又是李光地?
    这老头子多大年纪了,都老眼昏花了!
    要紧的是谁都知道李光地是个皇帝党!他当总裁官,连各自妥协争夺的机会都没有!
    不成,不成,李光地不成!
    立刻就有无数人委婉地说李光地已经当过许多次了,还有李光地年纪也大了……
    众多说辞可谓是天花乱坠,贬低李光地的同时就将自己准备的人选给抛出来。
    只可怜李光地这么大把年纪了,竟然还要被这些人拉出来跟后生们比较,听了这些人的话,李光地也只能摇摇头叹着气,这都是个什么事儿啊!
    娘的,有你们这样骂人的吗?
    敢骂我老李?
    有你们好看!
    李光地老小子,他早把皇帝的心思给琢磨了个透,这会儿老神在在地,故意没说话,等那些个虾兵蟹将、牛鬼蛇神都蹦跶得差不多了,李光地才清了清嗓子:“启奏皇上,诚如诸位大人所言,老臣深受皇恩,多次主持会试,如今已是两眼昏花,难保不再出个姜宸英案来。所以,还请皇上收回成命,另谋他选。”
    “这满朝文武都把能说的人给说了,你李老大人难道还有什么人选不成?”康熙一副不高兴的样子,问着李光地。
    李光地一躬身:“恰有一人,最合适不过,年轻有为又学识丰富,不至于如老臣一般昏聩。”
    众人心里咯噔一下,好个李老头,你这是坑咱们啊!
    谁不知道你是皇帝的心腹,你说话这就是皇帝的意思啊!
    你娘啊,你这样说,咱们还敢反驳吗?
    你说说,还敢吗?!
    让不让人活了!
    一时之间,无数人将李光地骂了个狗血淋头,却又只能憋了一口血,等着听这人到底是谁。
    康熙老爷子装模作样地好奇一问:“哦?还有谁没提过?”
    他扫了一眼,张廷玉站在一边,双手放在身前,一副置身事外的模样。
    而后,李光地一躬身,朗声道:“此人,便是张廷玉大人了。”
    瞬时之间,所有目光聚集到张廷玉身上。
    张廷玉眼皮子一掀,依旧没事儿人一样。
    他心道这些个大臣们叽叽咕咕吵了有小半个月,为着一个会试主考官的位置,几乎把脑袋都削尖了,争得是头破血流,口唾横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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