换言之,人家中辛辛苦苦未必能中个一甲,张廷玉提笔写就,分分钟就出来十个状元。
    从来不是一个等级上的……
    八爷苦心孤诣,只想将自己上次在翰林院之中损失的势力给握回来,只可惜张廷玉的铡刀已经悬着了,只等着胤禩把头往铡刀下面伸。
    “你还记得我有一回说,进宫的时候半路上停下,有个酒壶砸到了轿子顶上吗?那不小心摔了酒壶的人,我倒是挺欣赏……”
    张廷玉处理会试的事情也这么久了,对京城之中已经有点名气的举人都是心里有数。
    知己知彼方能百战不殆,阅卷也是一样。
    顾怀袖问:“叫什么名字?”
    “林之濬,是个寒士……家中赤贫,比那个自命不凡的范琇顺眼多了。”
    张廷玉一点也不掩饰自己的好恶,不过这些也就是对着顾怀袖才说。
    平时对着人,他从不谈论哪个考生。
    风头劲的自然有别的举人,只是张廷玉不大关注那些。
    因为一般来说,一甲头三名风头太劲,很多时候是木秀于林风必摧之,每三年这么多人里,真正能有大本事的,都从二甲三甲出。更何况,那些人也实在不让张廷玉感兴趣就是了。
    他说着,细细给顾怀袖说会试的事情。
    顾怀袖原本知道科举场上的道道很多,可听着张廷玉说,才知道有这么深,这么多。
    今科会试,张廷玉认识的人就有好几个。
    一个是当年桐城的方苞,汪绎的旧友;
    彭氏的哥哥彭维新也算一个;
    还有一个老熟人江苏巡抚宋荦,他家曾经延请的西席先生吴士玉今年也来京参加会试,虽没带着名帖来拜访张廷玉,可张廷玉知道那是宋荦的人,宋荦算是张廷玉在江南一个要紧的眼线,张廷玉到底要怎么处理这个吴士玉,也很难说;自然了,死命要跟张廷玉叫板的范琇,更是因为跟张廷玉抬杠而声名鹊起;今科会试,更有一个奇人名为“戴明世”,因与四十二年的状元钱明世同名,所以被人戏称为“二明世”。
    钱明世就是张府隔壁那一家子,他家朗哥儿跟胖哥儿很玩得来,顾怀袖看胖哥儿对琳姐儿也算是有心思……
    钱明世这人也奇怪了,今科有个戴明世与他同名,年羹尧却与钱明世同字,都音亮工。
    年羹尧是三十九年的进士,与张廷玉同年,钱明世四十二年,这个戴明世则是四十五年,至于能不能成为进士,却不好说。
    戴明世乃是一名“狂士”,性格相当放旷不羁,倒是不自负,只是放荡得很。
    张廷玉说起这戴明世来,只道:“我看过这人的诗,堪称一绝,若今年他八股策论都不错,我便提拔他一把。”
    笑眯眯的张廷玉,憋了一肚子的坏水。
    顾怀袖只觉他表情不寻常,只戳他道:“这人怎么?”
    张廷玉道:“八爷最不喜欢这种不听使唤,还不恭维他的,我偏要抬举他一回……现在太子眼看着不中用了,八爷在朝中真是如日中天,你是不知道啊,我这总裁官又开始难做起来喽……”
    他难过,自然某些人不能好过了。
    旁的皇子还没跟张廷玉起什么冲突,除了一个太子之外,别人都敷衍得过去,只有八爷在翰林院之中的势力要跟张廷玉直接冲突,所以矛盾不小。
    张廷玉不能被拿捏住了,不然他这皇帝党就没得做了。
    三月初八,便是简放主考官的日子,除了张廷玉之外,又点了吏部左侍郎李录予与工部右侍郎彭会淇为副考官,另从翰林院之中点了十八房官出来,满汉知贡举两人,主考官以“天地人”三才排位,得了皇帝钦命之后连家都不回,立刻进入顺天贡院之中。
    此刻考生已经提前入场,时间一到,康熙亲笔手书的头场考试考题便已经送到了顺天贡院。
    张廷玉带着人一路出去迎题,而后才将试题交帘后立刻印刷出来,待子时一到再分发给诸位考生。
    会试的题目,尤其是头一场,基本上除了皇帝没人知道,连主考官都只能先于诸位举人大半天知道而已。
    所以,会试基本上没有作弊的可能。
    监考是件苦差事,主考官们进入考场之前都喝了一杯茶。
    李录予很古板,时不时对着张廷玉冷嘲热讽,倒是彭会淇很会说话,还恭维着张廷玉。
    彭会淇乃是工部侍郎,官三品,却虚心地来问张廷玉治河修堤的事情。
    张廷玉心知彭会淇乃是这一次八爷好不容易弄上去的人,考差的时候就是翰林院掌院学士徐潮给放了水的,这副主考官的名头自然是来得名不正言不顺。
    原本不怎么想搭理这个人,可他问得烦,张廷玉索性一口说了个完。
    眼看着一杯茶终于要见底,三个人这才离开了后堂,朝着前面号舍而去。
    头场考三天,老规矩罢了。
    三十九年的时候,张廷玉还坐在这里,也是无数举人之中的一个。
    六年之后,他站在考场之中,已然是整个考场里最大的一个。
    主考官。
    时易世变,他也总算得意这一回。
    只不过,早说了监考是件苦差事,三名主考官往堂上一坐,什么书也不能看,坐姿端正标准,一动不动,看着最近号舍之中的动静。
    张廷玉就这样直挺挺地在考场之中待了三日,头场的第二日就已经有人放牌走。
    众人都想知道谁这样早交卷,虽无法与当年的张廷玉相比,可也算是天纵奇才了。
    结果一看,不是那跟张廷玉抬杠得厉害的范琇吗?
    这人生得眉星目朗,堪称是美男子一个,临离场的时候还对张廷玉冷笑了一声。
    最后一个离场的人,也是张廷玉注意过的。
    那个将酒壶砸下来,砸中了张廷玉轿顶的,林之濬。
    很明显,走的时候,林之濬不像范琇那样有底气,甚至见到张廷玉之后还心虚得不得了。
    十年寒窗苦读,结果酒壶砸中了主考官的轿子,林之濬这个时候才知道自己得罪了什么人。
    刚刚走出考场,这个衣着寒酸的举子,便当街哭了起来。
    出考场哭泣的人不在少数,可哭得跟林之濬一样厉害的,还没见过。
    众人都道是稀奇了,这人怎么哭得这么伤心?
    一问,林之濬却大叹道:“但求无愧我心,何人解吾平生意?一朝罪权贵,名落孙山矣……唉,不说也罢。”
    林之濬家境贫寒,一人读书几乎耗尽家财,乡试中举之后虽然有不少人给他添了盘缠,可到了京城又哪里够花?
    现在只要一想到考场之中所见到的那个主考官的样貌,听说那就是轿子里的人,林之濬便一阵一阵地绝望。
    他都不知道自己后面两场考试是怎么下来的,走出考场,见着人人欢笑,他却是愁眉苦脸。
    范琇走过来,只道:“林兄怎的这样?刚刚考完这一场,怎么也该高兴啊,以林兄之才,必定高中!”
    众人也都笑了起来。
    范琇生性开朗,又敢骂主考官,可谓是让众多对张廷玉不出书怨恨至极的举人们喜欢,很多人都喜欢围在他身边。
    丙戌科会试,施云锦、吕葆中、贾国维等人乃是夺头名的热门,范琇自问也不差,这会儿高兴得很。
    林之濬又怎么高兴得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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