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情真相如何已经不得而知,父亲似乎也不清楚。
    张若霭听他父亲说,兴许他娘知道,可他娘不一定告诉他。
    一直在正月廿三的时候,顾怀袖都是不知道的。
    还没过年,朝廷里就有人开始弹劾四爷手底下的人了,连着好几天,一个接着一个,四爷不得出府,王公大臣们更不许去见,外头的事情是真的已经顾不上了。
    若在这种关键时刻倒下去,谁知道是什么情况?
    八爷党或者十四爷哪个上位,对顾怀袖而言都不是什么好事。
    她已经是四爷的奴才了,继续跟下去,下场兴许不知,可总比当三姓家奴来得好。
    事到如今,也没有别的选择。
    顾怀袖整理了最近被弹劾的名单,叫人去齐云斋送了信,京中堪用的胤禛心腹,以隆科多为首,外面还有田文镜跟年羹尧,其余大小官员名册,倒有大半在顾怀袖手中。
    八爷党敢弹劾,势必是手里握了一条线,知道这里面有盘根错节的利益关系。
    顾怀袖将这些被弹劾人的名字给圈出来,却发现这些人多是四爷门下的满人,都是明面上的棋。
    毕竟四爷四十八年的时候便成了旗主,统领镶白旗,镶白旗下每个人都是他门下的奴才,年羹尧便是四爷门下的奴才,只是因为年沉鱼成了雍亲王侧福晋,这才抬旗入了汉军镶红旗。
    这些被弹劾的人,有京城的,也有地方的,都是众所周知的四爷门下奴才,一看便知。
    好在弹劾的人都不是水面下的暗棋,顾怀袖略微放心了一些,知道四爷那边肯定也在部署,可到底没有他们外面的人行事方便。
    她掐了一条线出来,分析着这里面每个官员的利害关系,又将其余的十多个大小官员的名字给掐了出来,重新整理了一份名单。
    正月十三上午,顾怀袖借口裁衣裳出去了,后院里等着的便是如今理藩院隆科多。
    隆科多见着了顾怀袖,还是有一种不敢相信的感觉。
    早年顾怀袖这刁妇痛打他小妾李四儿,只把李四儿吓得魂飞魄散,真要是论起来,仇怨还大着呢。
    真要论起来,顾怀袖给四爷办事的资历还老得多,隆科多这会儿只能跟她见礼:“张二夫人今日来是……”
    “这大概是八爷那边手里握着的人,你让四爷手底下这一批属于清流的案子,明日早朝参劾了他们……”
    顾怀袖只将名册往石桌上面一放,把赤笔圈起来的几个名字给隆科多看,又翻了后面四爷几步暗棋的名字,她看着隆科多,见隆科多似乎还没反应过来,便道:“怎么了?”
    怎么了?
    隆科多才是无语了。
    夫人您谁啊?
    到底谁才是四爷的心腹?
    隆科多跟顾怀袖有仇,这会儿颇看不惯她,只道:“这些事情四爷同意吗?”
    “既然你担心四爷不同意,不如你去雍亲王府问问?”顾怀袖似笑非笑。
    隆科多噎住,现在谁敢接近雍亲王府?明眼人都看得出来,最近四爷的日子不好过,要到了下旬才能解除禁足,更何况到底后面康熙怎么想还不清楚。现在去问,无疑是送死,隆科多没那么傻。
    “可是让四爷的人参劾四爷的人,你这又是什么意思?这些人……”
    “这些人都跟前几天被参劾的人是一条线的,宁杀错不放过,你只管把他们都参劾掉。被挑中参劾他们的官员,都是一些清流,平时看上去谁也不靠的。而且我也安排了人参劾八爷的人,与其让人自断臂膀,不如你们自己来断了。另外参劾这些人的人之中,有一部分是明面上四爷的门人,好歹能为四爷搏回些名声来……”
    康熙那边的意见还是很要紧的,不能就这样放着。
    如果胤禛这边的人给康熙的印象都是贪官污吏,往后还能有什么好?
    水至清则无鱼,胤禛恨人贪污,可不能不让手下人捞钱,不然谁给他办事?同时这些人的把柄也都攥在他手里,一箭双雕罢了。
    “你听明白了?”
    “你刚才说……宁杀错,不放过?”
    隆科多眯了眼,回想起方才顾怀袖表情都没动一下说出这句话来,只觉得有些心惊肉跳。
    这女人似乎还挺毒?
    毒。
    自然是毒的。
    顾怀袖埋头点着其中几个名字,道:“咱们参劾的人不能完全跟八爷的重叠,这些人一则是分辨不出来到底是不是已经被人握住了把柄,另一则毕竟也要推出去几个挡箭牌……大家一起参劾,热闹一些,也就不知道是谁在搅混水了。这样看上去,一半是四爷门下清流不少,一半是有人处心积虑要害四爷。”
    说到这里,她又顿了一下:“四爷给我的名单之中并没有八爷那边的暗线,若是你手里有的话,这会儿能用上几个可以试试。用八爷明面上的人参劾四爷明面上的人,过一阵再将暗线擦掉。”
    她用了“擦掉”这个词。
    这一回,隆科多总算是听明白了,可是想想这些细密的布置,能在四爷的人频频被参劾的时候想出这样一招以退为进的法子,还能引发朝堂上暂时的混乱。怕是混乱还没平息,四爷就回来了,那个时候再由四爷出面料理这些事情,总归是轻而易举。
    他们下面人能做的就到这个程度,顾怀袖运用棋子的狠心也就在这里。
    成大事者,不拘小节。
    顾怀袖能把这真正当做一盘棋走,不管这些人是不是忠心追随四爷,只要她用得上的,就要用上,该牺牲的就牺牲掉。
    太理智太冷酷了。
    过了许久,隆科多才道:“八爷那边的暗线,我手里有,剩下的事情由我安排,不过若是四爷出来,要追问起来……”
    “功劳是我的,过错也是我的,没你的事儿,哪儿凉快哪儿待着去吧。”
    顾怀袖笑了一声,不过眉宇之间的谨慎和忧虑并没有散去。
    伤敌一千自损八百,可这是没办法的事情,也是获利最大的法子。
    她揉了揉自己的额头,想着三天之后四爷出来会是什么情况……
    “对了,八爷那边……我们便没有他们的人的把柄吗?我看这一次参劾的大多都是江南的官员,那边本来就是八爷的地盘,这回四爷的人倒的倒,藏的藏,怕是不能剩下多少了。咱们倒霉了,自然还要拉着八爷的人倒霉……”
    隆科多道:“这个也有,不过能用的不多。”
    说着,他掏出一本厚折子来,一拉开上面全是名字。
    顾怀袖一见便惊了一下,四爷在江南的人怎么一下多了这么多?
    她接了过去看,每个人的后面都记着一些东西,后面还记了一笔奇怪的小账,似乎是银钱支出。只这一笔,顾怀袖便道:“是沈恙的?”
    “你怎知道?”
    这些名单就是沈恙投靠四爷的时候交上来的,根据账本,拿住那些人的把柄,再大肆拉拢,没有不成功的说法。
    可……
    顾怀袖竟然一眼看出来了?
    顾怀袖当然知道了,她看了沈恙每年伪装罗玄闻送上来的那么多账册,对这人记账的习惯真可谓是一清二楚了如指掌。
    沈恙写“玖”字的时候,末尾的一笔时常会拉很长,即便是模仿旁人的笔迹,也改不了这个习惯。
    而且还有记账的细节,比如账目从哪个位置开始写,如果有人名,更小的字靠在账目的哪个位置……寻常人注意不到这些,顾怀袖是看多了才慢慢发现。今天一看这个名册和后面记的小账,顾怀袖便知道这是沈恙递上来的。
    她道:“扬州苏州的知府,江宁织造曹家……”
    “这些都是埋了很久的线,你不能用。”隆科多一听就皱了眉,“这些人若是折了,一时半会儿补不起来,要用只能用咱们没用熟的,或者刚刚拿住把柄的。四爷的人参劾他们,弄不干净,一时被他们的党羽知道了,也是麻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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