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道士泼洒完无根水,又在堂屋的门槛口放了两个火盆,左右各一个,让我们排着队,从火盆上跨过去,这才进入“仙堂”。
    仙堂里弥漫着一股纸钱混合着香线的味道,马道士从自己的“工具包”里取出一个引魂铃,以及一把桃木剑。
    引魂铃黄澄澄的,表面都有了铜锈;那把桃木剑只有半米长,剑身上面刻着几个符咒图案,剑把下面吊着一丝红穗。
    马道士左手持引魂铃,右手握着桃木剑,清了清嗓子,尖声喊道:“阎王殿里送故人呐……仙宫上面三魂荡啊……”
    马道士像是在念经,又像是在低低吟唱,怪声怪气的,含糊不清,也不太听得清楚他在唱些什么,咿呀咿呀的,给灵堂里平添了一丝诡异的气氛。
    马道士围着棺材唱了一圈,然后领着我们十二个迎仙童子又绕了棺材一圈,最后让我们分站在棺材两边,每边六人,每人手里拿着一支点燃的白蜡烛。
    张梦瑶刚好和我分开,站在棺材对面,和我对向而立。
    我看见张梦瑶的模样,一脸郁闷,心中不由得暗暗好笑。
    堂堂排教大小姐,居然在这里给人当迎仙童子,实在是有些滑稽。
    算了,既来之则安之,说不定葬礼结束以后,还能吃顿好的呢。
    我正这般想着的时候,就听马道士对着灵堂外面喊了一嗓子,让死者的亲属进来。
    不一会儿,一个披麻戴孝的男人从外面走进来。
    这个男人跟马道士差不多年纪,也是四十岁上下,面生凶相,一看就不是好惹的主儿。
    男人走进来以后,扑倒棺材上就开始哭,爹啊爹啊的喊个不停。
    我这才知道,原来这个男人是死者的儿子。
    我看了一眼死者的灵位,死者姓王,叫王军,殁年七十五岁。
    这个男人才四十上下,说明王军人到中年的时候才生了这个儿子。
    这时候,就听马道士对王军的儿子说道:“王亮,请为你爹亲手搭仙桥!”
    名叫王亮的中年男人点点头,退出灵堂,搬来两把椅子放在灵堂门口,然后抬出一块早就准备好的门板子,往两把椅子中间一架,一座“仙桥”就算搭建好了。
    马道士将一个火盆放到仙桥下面,然后从兜里抓出一把纸钱,往空中一甩,就对王亮喊道:“王亮,背你老爹过仙桥!”
    王亮走到棺材前面,将王军的尸体从棺材里拉出来。
    但见王军的尸体已经僵硬了,面膛黑沉沉的,满脸死气。
    站在棺材旁边的那些孩子,除了我和张梦瑶以外,一个个脸上都露出害怕的表情。
    我和张梦瑶见了太多的死人,所以对死人并没有太大的畏惧。
    而且王军的尸体一点都不可怕,死状比较平静,我们之前看见那些叛军的死状,那才叫凄惨。
    王亮将王军的尸体背出来,马道士从工具包里取出一捆红绳,一边唱一边围着王亮转圈。
    马道士围着王亮转了三圈,用红绳将王亮和他老爹的尸体,紧紧捆绑在一起,最后在背后打了个奇怪的结。
    做完这些以后,马道士掏出一把糯米,撒在仙桥上面,扯着嗓子喊道:“孝子迎亲,登仙极乐!”
    说完这话,马道士回头冲我们招了招手,让我们十二个迎仙童子走出去,分列站在仙桥两边。
    王亮背着老爹的尸体,颤巍巍踩到椅子上,椅子发出吱呀呀的声响,就像要散架似的,王亮摇晃了一下,勉强稳住身形。
    院子里有很多人,有披麻戴孝的亲戚,有本村的一些村民,几十上百人,把大院子围了个水泄不通,都像看热闹似的,看着王亮背着王军过仙桥。
    烛光摇曳,我看见王亮的脸上,已经渗出细密的汗珠。
    王亮苦着脸,一脸不高兴的样子,嘴里好像还在低声咒骂着,怎么看都看不出孝子模样。
    这个所谓的“过仙桥”,估计也就走走形式,做做样子,做给外人看的。
    至于孝与不孝,只有王亮自己心里最清楚。
    子欲养而亲不待,老人在世的时候,孝顺一点,等到老人过世以后,你所做的形式主义再多,也没有任何意义。
    “上桥!快上桥啊!”马道士看见王亮半天不动,于是低声催促道。
    .王亮咬了咬嘴唇,踩上中央悬空的门板,也就是“仙桥”。
    就在这时候,不知道是我眼花还是产生了幻觉,我突然看见趴在王亮后背上的王军,嘴角露出一抹诡笑。
    第131章 憋宝人
    呀!
    我正想发出惊呼之声,突然发现王军嘴角的诡笑消失了,又恢复了之前那张死人脸,冷冰冰黑沉沉的,没有一丝生气,更没有一丝表情。
    我使劲眨了眨眼睛,心中疑惑,难道是我最近太紧张,所以眼花了吗?
    我抿了抿嘴唇,继续看王亮过仙桥。
    这时候,王亮已经走到仙桥中央,仙桥本就是一块门板子,两步就能迈过去,王亮踏出第一步,站稳脚跟,正准备迈出第二步的时候,忽听仙桥传来咔嚓一声响,竟然从中断裂。王亮猝不及防,背着王军的尸体一起跌落在地上,院子里围观的村民们顿时发出一片惊呼声。
    突如其来的变故,让现场乱成一团。
    按照习俗来讲,如果过仙桥的时候,仙桥垮塌,那是一件极其严重的事情,说明死者心中有冤,不愿意过这仙桥。
    我的心里微微一惊,这是怎么回事?王亮是王军的亲儿子,按理说,王亮背着王军过仙桥,于情于理,应该都不会出现问题,但现在,仙桥却莫名其妙垮塌了,究竟是一场意外?还是另有其因呢?
    马道士也愣了片刻,不过反应也是够快,立刻救场道:“哎呀呀,这是谁弄的破门板子,拿来的时候就有裂痕,我说不让用非让用,现在出事了吧!快来人啊,看看王亮有没有摔伤?”
    马道士是个聪明人,在第一时间把责任推到门板上面。
    众人围拢上来,七手八脚的抬开碎裂的门板子,发现王亮趴在地上,满脸痛苦,啊呀啊的叫个不停。
    王亮是和王军的尸体捆绑在一起的,所以背着王军的尸体一起跌落,这一下摔得着实不轻,还被王军的尸体压在下面。
    马道士赶紧解开捆绑他们的红绳,招呼人抬开王军的尸体和门板子,然后伸手想把王亮拉起来。
    谁知道马道士刚一碰到王亮的胳膊,王亮便杀猪般的嚎叫起来:“哎呀呀,疼死老子了,别碰我……”
    马道士定睛一看,这才发现王亮的半边胳膊已经折了,断骨外凸,看上去有些吓人。
    我皱了皱眉头,王亮这也太背了吧,虽说刚才那一下摔得不轻,但是仙桥并不是太高,这样摔下去,居然就把胳膊给折断了,这是多倒霉啊!
    王亮疼得脸色苍白,捂着断手,骂骂咧咧的走出院子,去找村里的赤脚医生接骨去了。
    王军好像就只有王亮这一个儿子,王亮离开以后,也没人去管王军的尸体,后来还是马道士叫来两个人,把王军的尸体抬回棺材里放着。
    过仙桥垮塌了,王军的尸体落在地上,沾染了地气,不该犯的禁忌全都犯了,马道士紧皱着眉头,两撇八字胡都立了起来。
    有王家的亲戚过来询问马道士怎么办,马道士说:“还能怎么办?这仙桥必须要过的,第一次过不去,那就再走一次囖!”
    那个亲戚面有难色的说:“王军就只有王亮一个独子,王亮现在胳膊摔断了,你让他再走一次过仙桥,依他的脾气,恐怕是不会答应的!”
    马道士捏着八字胡说:“不答应也得答应,死尸不过桥,那是心中有怨气,这王亮到底做了什么,居然惹得他老子死了都如此折腾?”
    王家亲戚脸上的表情都不太好看,赶紧把马道士拉到边上,窃窃私语。
    这时候,就听人群里议论纷纷,那些围观的村民也在讨论刚才的事情:
    “仙桥都过不去,老王头心中肯定有怨气未消啊!”
    “他那个孽子,也不知道对他做了什么,哎!”
    “别说过一次,我看就算过十次,这座仙桥也过不去。你们又不是不知道王亮平时是个什么样的人,弄不好呀,他老爹就是被他害死的,结果他假惺惺在这里装孝子!”
    “嘘,小点声,这话要是传到王亮的耳朵里,非得找你麻烦不可!”
    我在人群里走了一圈,耳朵就像雷达一样,接收了不少讯号,大体得到几个消息。
    第一,老王头,也就是王军,年轻时候是个“憋宝人”。什么叫做憋宝人呢,憋宝也属于旧社会外八行,我们当代人极少听说过的一个职业名称,但是它的确流传于民间,简单来说,憋宝人这门职业,就是寻找常人不知道的宝贝东西。
    我们都知道,凡是风清水秀,风水上佳的地方,大多藏有“天灵地宝”。
    天灵地宝,自然都是夺天地造化的奇珍异宝,相传暗中受鬼神所护。倘若随便触动,肯定要招来灭顶之灾,而必须用一种特殊的方法,才可以接近取之。
    世上万物有阴必有阳,有圆就有缺,外八行里自古就有着这么一伙人,南方称为“憋宝”;北方称为“相灵”,民间则多称为“牵羊”,所以憋宝人又被称为“羊倌”。
    羊倌一年四季大部分时间都游走于名山大川之中,或是流连于郊岭荒原之外,行踪飘忽不定,行事神秘诡异,而目的就只有一个,就是为了那些“天灵地宝”。找宝与取宝的方法,南北不尽相同,手段上也是各有千秋,具体是什么手段,我也不太清楚,反正都是些祖传的绝技。
    第二,老王头原本是来自南方的憋宝人,据传他在这附近山头憋了几件相当值钱的宝贝,然后一夜暴富,就在这里置地修房,优哉游哉的住了下来,说他是桃源村的首富一点也不夸张。
    第三,憋宝人大多都会遭到一定的“天谴”,老王头也逃不过命运,人到中年才讨了个老婆,三年多才艰难的怀上孩子,结果老婆又难产死了,只留下一子,也就是王亮。中年才得子,老王头自然对王亮百般宠溺,养成了王亮飞扬跋扈,横行霸道,好吃懒做的德性。王亮从小便游手好闲,打架斗殴,利用家中钱财,网罗了一批闲散人员甘当他的小弟,他也成了远近闻名的村霸。
    第四,王亮的脾性非常暴躁,自己又没本事,没钱花了就找老王头要,如果老王头不给,就连亲爹也一块儿打,对老王头一点也不孝顺,是个出了名的孽子。
    第五,老王头的死因是雨天脚滑,脑袋磕在了锄头上,但这是王亮的一面之词,所以一些村民猜测,老王头就是被王亮用锄头活活打死的,因为王亮最近又跑回来要钱,两父子曾经爆发过激烈的争吵,然后就传出老王头过世的噩耗。
    第132章 守灵
    “陈阿九,你跑到哪里去了?害我到处找你!”张梦瑶从我后面窜出来,伸手拍了拍我的肩膀。
    我把刚才搜集打听到的消息,一一讲给张梦瑶听。
    张梦瑶说:“你不去当狗仔真是可惜了!”
    我摸着下巴说:“老王头不肯过这仙桥,你说这其中是不是有什么隐情?”
    张梦瑶说:“咱俩就是一过客,老王头的死跟我们半毛钱关系都没有,天一亮我们就离开这里,管他隐情不隐情呢。再让我当什么迎仙童子,我可要疯了!”
    张梦瑶叽里咕噜的抱怨着,不过她说的也是大实话,我们跟王军素不相识,王军的死和我们有什么关系?就算有隐情,也轮不着我们出手调查,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反正天一亮,我们就离开桃源村。
    “哎,你几个迎仙童子,快过来集合!”
    我和张梦瑶正准备去偏房里休息,却被刚才那个村汉叫住,又把我们十二个孩子拉到堂屋里面,一人发了几块饼干,交代给我们一个任务,今晚同马道士一起在堂屋里守灵。
    守灵?!
    一听这话,张梦瑶第一个不乐意了,堂堂千金大小姐,跑到这乡野山村里,给一个素不相识的老王头守灵,心情肯定糟糕透顶。
    村汉说:“马道士说了,担心今晚老王头出什么幺蛾子,所以需要你们十二个迎仙童子去镇守。有马道士在,你们不用害怕,等天一亮,你们每人还能得到一个大红包!”
    刚才听说要去给老王头守灵,这些孩子还是比较抗拒的,现在一听说明早能够得到大红包,一个个笑逐颜开,争先恐后往堂屋里跑,生怕不要他们守灵似的。看来“重赏之下必有勇夫”这句话,适用于任何年龄段。
    张梦瑶满脸不爽,手里的几块饼干都捏成了渣,低声骂道:“几块破饼干,就想让本小姐帮忙守灵,简直了!”
    看见张梦瑶一脸怨气,想发火又强忍着的样子,我捂着嘴忍不住发笑。
    “笑什么笑?都怪你!”张梦瑶瞪了我一眼,把怒火发泄到我的身上。
    我一脸委屈:“关我什么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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