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们把我的女儿藏哪去了。】
    在她被送回陵州后, 这两句话几乎成了她的噩梦。八岁那年, 她被人嘲笑“假小姐”,负气跑出家门,掉进了花溪河里。
    “我记得你当年回来的时候, 全身都湿透了。”进了城,明继嗣看到京城里普通百姓都穿着漂亮的衣服,神情变得更加紧张:“当初你回来,告诉我们谁救了你,我们也能早些与贵人搭上关系。”
    “贵人身份神秘,不让我说出来,我哪里敢告诉家人。”明珍玉低下头,手指无意识地抠着禁步。
    “当年你是好运气,有贵人相助。”明继嗣回忆起小时候的事:“你落水那日,咱们巷尾的那家人,比你大几岁的姑娘没了,听说在水里泡了几天才被人发现。”
    “是吗?”明珍玉扣禁步的手停下:“我不记得了。”
    “你被救起来以后,就高烧不退,养了大半月还好。没人跟你说这些,自然不知道这些。”
    马车里安静下来,过了半晌,明继嗣忍不住再次开口:“你说,明家的女儿,找到没有?”
    自明家三兄弟分宗出去后,本家就很少再听到他们的消息,只知道他们的官儿越做越大,地位越来越高。
    “若是当年明夫人没有发现你不是她女儿,你现在就是大官千金了。”明继嗣语气里,带了些许遗憾。
    他实在不明白,当年本家把妹妹送进京城前,做了万全的准备。明敬舟夫妇连女儿长大的样子都没见过,究竟是怎么发现妹妹是冒名顶替的?
    “谁稀罕做他们的女儿。”明珍玉冷哼:“说不定他们女儿早没了。”
    正说着,他们发现马车突然在街边角落停下,明珍玉掀开马车帘子,对车夫乖巧一笑:“大哥,可是已经到恩人家了?”
    “姑娘莫急,前方有贵人马车经过,我们要让贵人先行。”车夫稳稳地把马车挺好,笑容憨厚,任谁也想不到,看起来这般普通的人会是护龙卫。
    贵人?
    她的“恩人”是贵人,现在他们要避让的也是贵人,京城究竟有多少贵人?
    不多时,就有八匹雪白的马儿,拉着一辆华贵的马车从道路中间经过,马车上镶嵌着金玉,四周有带刀侍卫骑马陪行。就连这些侍卫,都穿着华贵的束袖袍,看起来威风凛凛,气势不凡。
    不知坐在马车里的人,会是何等尊贵的身份?
    恰在此刻,华贵马车的车窗帘子被一只手掀开,这只手白嫩纤细,染得淡红的指甲,与这只手配称极了。
    明珍玉看到了马车主人的脸,这是一张漂亮又不谙世事的脸,娇贵得像是金尊玉贵的公主。
    她看到一路上所有马车都在避让这名女子,忍不住好奇地问:“大哥,这位贵人真好看,她是公主么?”
    “她不是公主,却跟公主一样尊贵。”尽管马车里的人看不到,马车夫仍旧朝马车方向抱拳行礼:“那是宸王妃,不仅得宸王敬重,连陛下与皇后都很喜欢她。”
    “宸王妃……”明珍玉呢喃一句,语气里有些羡慕,做皇子妃真好,整个京城的人,都要敬着让着。
    有人走过来,在马夫耳边小声说了几句,马夫微微颔首,扭头对明珍玉道:“公子,姑娘,主人为你们准备了一个僻静的院落,二位随我到此处安置。”
    明珍玉有些失望,看来贵人并没有打算马上见她。
    “救命之恩本就难报,怎么能让恩人为我安置住处。”明珍玉笑容温婉:“此次入京,是为了偿还恩人的恩情,别无他意。”
    “姑娘真是知恩图报。”车夫叹息一声:“不瞒你说,我家主人近来确实遇到一些事情,所以才无瑕来见你。”
    见马夫神情似乎有些不开心,明珍玉心中有些不安,勉强笑道:“既如此,小女子先暂时借住在恩人院子里。”
    再不提报恩之事。
    马夫笑了笑:“请姑娘坐好,我们马上要到地方了。”
    身为皇子妃,玖珠绝对是几位皇子妃里面,回娘家最勤快的一个。在外人看来,是宸王妃在帮宸王拉拢明家势力,实际上玖珠只是单纯的带殿下回娘家吃饭而已。
    自从宸王夸过沈盈这个岳母厨艺好以后,每次玖珠与宸王上门,沈盈都要亲自下一回厨,并且还做得很开心。
    这明寄远心情格外复杂,以前一年到头,也没见母亲下过几次厨,现在全变了。
    吃饱喝足,一家子人坐在院子里喝茶聊天,惬意无比。
    明敬海坐了一会儿,提溜着明存甫回去看书,今年陛下开恩科,明存甫也是要进场考试的。
    也因为这个原因,明敬舟作为明存甫叔父,为了避嫌,今年的科举相关事宜,一件都没有插手。
    看着明存甫被大哥拎走的背影,明敬舟笑了笑,转头看向宸王。
    宸王伸出去拿点心的手,当即停滞在半空中,岳父大人这个眼神是什么意思,也要拎他去看书?
    “殿下。”明敬舟微笑。
    “岳父大人请讲。”宸王挺直了腰背,关键时刻,玖珠还贴心地塞了一块点心在他手心。
    “没事。”明敬舟端起茶轻啜:“听说殿下前段时间,与玖珠救了几个被世家强买的良家女子?”
    宸王点头:“此事可有做得不妥的地方?”
    “下官是想说,殿下做得很好。”明敬舟神情温和:“殿下对普通百姓,有一颗怜悯之心。”
    宸王愣了片刻,岳父这是在夸他?
    离开明家后,宸王疑惑问玖珠:“小猪,岳父是在夸我?”
    “那是夸吗?”玖珠茫然反问:“父亲说实话而已。”
    宸王沉默。
    他忘了,明小猪才是最喜欢夸他的人。
    “位尊者,不悯爱百姓,对普通百姓而言,或许就是灭顶之灾。”玖珠靠着宸王的肩膀:“比如先帝,又比如那些鱼肉百姓的世家大族,他们若有殿下一半心善,就不会有那么多人遭受无辜的磨难。”
    对于为尊者而言,是取乐,是一时放纵,对于普通人而言,却是他们的一辈子。
    “殿下跟他们都不一样。”玖珠的语气有种不染世俗却又看透尘世的天真:“你的眼睛里,有光。”
    “嗯,我眼睛里藏了蜡烛。”宸王笑着捏了捏玖珠的手:“所以我们家小猪看我特别不同。”
    “殿下。”玖珠轻哼:“我也是实话实说。”
    宸王笑着把她拥进怀里:“好。”
    其实是她的眼里有光,闪烁又明亮。她只需看他两眼,连他的心都能被照亮。
    怀王站在朱雀门后的外殿,看着有宸王标志的马车回宫,心里有些酸溜溜。他出个宫,还要挑父皇心情好的时候,五弟出宫就跟逛街似的。
    论偏心,这事儿还是父皇干得最出众。
    “算了。”他小声嘀咕一句,转身往回走。
    半路上,他与云延泽迎面碰上。自除夕过后,云延泽消瘦许多,看人的眼神也凉飕飕的,怀王不爱跟他说话。
    “大哥。”云延泽叫住他,朝他作揖。
    “这里没别人,咱们兄弟俩,也不用装模作样。”怀王嗤笑:“有什么话,直接说吧。”
    云延泽垂下眼睑:“大哥说的话,弟弟听不明白。”
    “听不明白便罢了。”怀王走到他身边,压低声音道:“十五年前,把五弟推下假山的那只手,我看见了。”
    云延泽抬起眼皮看他一眼,没有说话。
    “小小年纪就敢跟血缘兄弟动手的人,无论他说什么,本王一个字都不会信。”怀王甩了甩袖子:“告辞。”
    “大哥又比弟弟好到哪去呢?”云延泽语气平静地反问:“你看见了,不也没伸手拉他一把。”
    唯一试图伸手去拉云渡卿的人,是脑子不太好的老二,可惜他动作慢了一点。
    可惜的是,云渡卿运气好,明明是头朝下摔了下去,愣是只摔到手肘。
    从那以后,云渡卿就不再与他们亲近。幸而那时候父皇还未登基,所有人都软禁在潜邸,云渡卿年幼不知事,不知道是有人故意推了他。
    若是现在,不管是有意还是无意,云渡卿肯定会迁怒他们所有兄弟,谁也不放过。
    “外面都在传,父皇会立云渡卿为太子。”云延泽见怀王不再反驳他的话,继续开口:“身为皇长子,难道你就甘心屈居他之下?”
    怀王默默盯着他看了好一会,才阴阳怪气地自嘲:“说得好像他现在不是太子,我们几个做哥哥的,就敢惹他似的。”
    “合着这么多年,你还没习惯呢?”怀王啧了一声:“你还是齐王的时候,也没见你敢跟他争锋相对啊。”
    云延泽眼皮抖了抖,好半晌后才恢复平静。
    “你一个连爵位都护不住的皇子,来跟我玩挑拨离间,合适么?”怀王轻蔑一笑,转身大步走远。
    云延泽阴沉沉地看着他的背影,眼中满是杀意。
    怀王回到自己院子,听太监传话说,母妃病情再次加重,他幽幽叹了口气,往床上一躺。
    “来人,传太医,本王感染了风寒,起不了床。”
    兄弟也好,母妃也罢,他们在野心之下,都没把他当做人看。
    他云留岸,也是有血肉,有思想的人。
    徐妃等了半天,不仅没有等到儿子,还得知儿子感染风寒的消息,气得差点真的患上心疾。
    这个废物儿子哪里是感染了风寒,分明是想避着她,又不愿担不孝的名头,才故意装病。
    她怎么生了这么个没用的东西!
    “大哥病了?”玖珠一早起床,就听了这个消息。
    “王妃,下奴备了礼品,可要现在送过去?”杨一多是隆丰帝与苏后亲自挑选的麒麟宫总管,处理这些杂事很有经验。
    “刚好我有几日没有见过大嫂,刚好过去看看她。”玖珠梳妆好,直接去了璋六宫。
    玖珠问随侍的杨一多:“最近殿下事务繁忙,你让厨房多给殿下炖一些补身养神的汤。”
    今天殿下一大早就出了门,也不知道又要忙到什么时候。
    “是,下奴记下了。”
    茶坊。
    宸王坐在暗室,与他一墙之隔的是明继嗣兄妹,以及相貌略丑陋的“恩人”。
    “当初派人接你们兄妹二人入京,本是为圆满当年一场缘分,谁知前些时日家里遭了灾祸,如今田产房屋俱卖,入不敷出。”恩人脸上有麻子,做愁苦状时,容貌更是不堪入目。
    他的视线扫过明珍玉手上的镯子,这些是她上京前,护龙卫为她置办的。
    明珍玉有些心疼,可是在对方如此明显的眼神暗示下,她只得摘下手镯:“这物件本是恩人为我买下的,现在你先拿去应应急。”
    “那怎么好意思。”恩人手一勾,把镯子揣进自己袖子里,他眼睛往上一抬,看到了明珍玉发间的金钗:“这钗做工差了些,不过瞧着好像是纯金的?”
    明珍玉沉默,这钗是她上京前,母亲为她打的。
    明明那些人找到她时,说救她的人地位不凡,身份贵重,一路上对她跟哥哥也十分礼遇。怎么一踏进京城大门,连她的金钗也想要?
    这算得什么贵人?
    “没想到姑娘如此知恩图报,我家跟今年的监考大人有几分交情,若是他知道你们兄妹二人如此知恩图报,平行高洁,一定会多看你们几眼的。”恩人愧疚地以手掩面:“待我渡过这次难关,一定好好照顾你们兄妹二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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