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就灞桥上随便折的吗?我还有事,先走了。”王夫南不由分说将柳条往她怀里一塞,扭头就走,许稷却是上前一步抓住了他手臂。
    王夫南错愕,趴在车窗口一直盯着这边看的千缨也是错愕。
    千缨拍窗哀嚎,他们两个不对劲!不对劲!
    作者有话要说:
    王夫南V:在灞桥找根发芽的柳条你造多难嘛辣么不珍惜!
    千缨V:我太后知后觉了,我要去宰了楼上
    ☆、第26章 二六赴险途
    王夫南低头瞥一眼她伸过来的手,眸中瞬时闪过亮色,转过身来,却还装腔作势问道:“有事?”
    “多珍重。”许稷抬头认真对他说。
    毕竟是离别,而离别应当郑重。
    因不知分别后何时能再见,也不知各走各途会遇见甚么样的事,所以,她在王夫南的注视下将柳条小心收好,并躬身推手行了一礼,像下级面对上级那般,她道:“王都尉若有一日领兵打到高密,许某必以城降。”
    “届时请替我备好酒。”王夫南说着偏回头看了一眼那边停着的马车,看到将脑袋从窗子口探出来的某只调皮鬼,又转回头拍了拍许稷肩头,轻描淡写交代了一声:“照顾好千缨。”
    他说完便转了身,因怕待得再久一些会失态。他素来无所谓离别,但以往都是旁人送他,而今换了立场,自己折了柳条送人,则意义完全不同。
    相较起短命的卫将军,他希望卫嘉能长长久久地活着。
    他本心自然想将她圈在身边护着,但她生来就长了翅膀,他没有可能拦住她。
    陌上无穷树,只有垂杨管离别。
    就希望那即将抽芽的柳条,给她带去好运吧。
    许稷重登上车驾,灞桥上却是有人吟起折柳曲。
    “垂杨拂绿水,摇艳东风年……”笛声相附,更添几分恻然。
    她按着袖中那根柳条,听身边千缨不住叨叨:“我觉着十七郎不对劲,他那么傲慢促狭的人怎么会特意跑来送别呢?还送柳给你,莫不是有甚么企图?”千缨说着皱眉,忽盯住许稷:“他不会看上你了罢?!”
    许稷平顺淡定地回看了她一眼。
    “我早就怀疑他了。你看他到这个年纪了,却还没有成家立室,一定是喜欢男人!完了,他一定是看上你了,才巴着你一道去泡汤,还一起同眠甚么的……三郎啊,可怎么办哪?”
    “你不是说他喜欢的是男人吗?可我不是男人啊。所以,放心吧。”
    “说的也是。”千缨脑子始终转不过许稷,很快就被她绕了进去,且一时半会儿也出不来了。但她始终对两人抵足同眠一事耿耿于怀:“你真的与他睡过了吗?”
    许稷老实交代:“睡过两次。”
    “他没有发现你是女人嘛?”
    “你觉得我像吗?”许稷巧妙避开正面回答。
    千缨扫了眼她的胸,摇摇头。但她面色中又有忧虑:“我十二三岁便开始长了,十六岁月事也就来了,但你到现在这个年纪还丝毫动静都没有,莫不是有什么……毛病?”
    “大约是吧。”许稷重新拾起书,坦诚地回:“我阿娘没有奶水,所以我幼时可能过得艰难了些。”
    千缨盯着她看了好半天,忽伸手过去戳了戳她颊边梨涡:“你阿娘将你生得倒是很好看。”
    许稷偏头看向了窗外,折柳曲已渐渐听不见,而车驾也快离了灞桥,往东走便出了关内道,途径洛阳,再继续往东北方向行,几乎跨越整个河南道,就能抵达原本淄青所辖之密州。
    汉书有云,海岱惟青州……惟甾其道,厥土白坟,海濒广澙。田上下,赋中上。贡盐、絺,海物惟错……①
    可见淄青乃农耕重地,水利条件优越,物产丰饶,乃是宝地。
    而这样一块沃土,镇将领事却自作威福,强没刺史县令之权,视朝廷政令如空文,已旅拒朝命五十余年。
    国家需一统,藩乱需荡平,但这其中耗费,可怕至极。
    赋税繁重,到头来,还是百姓最苦。而百姓若是苦过头,后果更是不堪设想。
    从长安往密州,住了一路驿所,许稷体会愈深。先前在计帐上感受到的财情总只有个粗略概念,但当真远离长安一路走下来,才知道比计帐上所显示出来的问题更麻烦,也才明白自己在制科举上的滔滔策文不过是纸上谈兵。
    当权者是无法亲自走下来的,他们只能通过层层上报获知天下消息,但这些消息在传递中又剩了几分真,存了几分假呢?
    ——*——*——*——*——
    是日清早,许稷从沂、密二州之间的一个驿所出来,正要辨询方位时,一旁吏卒道:“官人是要往密州去吧?那边现在可是不太平,要小心哪!”
    “怎么个不太平法?”
    “密州不是紧挨着青州吗?青州前阵子起了兵变,导致密州军也是人心动荡,听说就十天前刚乱了一回,百姓都闭户不出呢,就怕无辜伤了死了。”
    “青州兵变?”青州可是淄青镇的治所②,难道淄青内部出了问题吗?
    “官人不知吗?青州这次兵变是因内部出了分歧,一派有意向朝廷示诚,另一派则拒不肯送李节帅长子去朝廷,更不肯将沂、密、海三州让出来哪!”
    “结果呢?”
    “平息下去了,但消息仍是流了出来,所以密州也就……”
    许稷并不觉得太意外,但吏卒的提醒仍让她多存了个心眼。吃过早饭,她喊千缨收拾了东西,便启程往密州去。
    路上摊开地图,一瞧便知密州紧挨着青州。
    青州作为淄青藩镇的治所,积聚着淄青镇的核心力量,而密州与之紧邻,必然与其关系密切。即便眼下淄青将密州让出给朝廷,但密州城内仍旧多的是淄青势力,高密县自然也不会例外。
    许稷已经可以预见抵达高密后的困境,那就是除了她,县廨内外恐怕都是受淄青控制的人。
    她作为朝廷空降至此的县令,还真是称得上光杆。
    难怪王夫南要说,若淄青势力太过强大,让她干脆倒戈跟着淄青混,听着像是胡扯,但好像也没甚么更好的办法。
    可她当真只能这么做吗?高密县廨的人,又是否都真心向着淄青呢?
    她持保留态度。
    从长安出来已走了近一个月,官道旁万树抽芽、绿意勃发,春天到底是来了。
    千缨打着哈欠坐起来,瞧许稷仍在看地图,便也凑上前去看。她的手顺着密州往东移,那边是海,再往东呢?地图上却没有再画出来。
    “三郎啊,从这里继续往东走是到哪呢?都是海吗?”
    “是百济。”
    “再往东呢?”
    “新罗。”
    “天下可真大呀,长安居然那么小。”她看着中原腹地的长安,头回这样慨叹自己家乡的渺小。在离开长安之前,她全没有料到外面会有这样大。在这之外呢?还有世界吗?
    忍着一路颠簸将要抵达高密县驿所时,天已黑透。许稷拿了大氅给千缨披上:“初春时节仍是很冷的,别冻着。”
    千缨吸吸鼻子望着前面:“还要多久啊?”
    车夫道:“快了,约一刻钟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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