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柳很难受,极其难受,仿佛有一把刀在疯狂的切割着他的心脏一般。
    他极其后悔,如果不是那个雪夜,如果不是和那个女孩在露赏雪,或许就没有这些事情。
    他变得沉默寡言,在绝地战场中一改原先温文尔雅的形象,变得嗜血暴躁,甚至对那些投降的俘虏进行虐杀。
    他知道自己心态变了,从那些哀求的游戏角色身上看到了自己的弱小和懦弱。从那些哀嚎的眼瞳中看到了那个女孩血淋淋的心。
    他知道自己没有半点退路,因为接下来的王者争夺,已经不属于他个人,还承载着那个女孩子的梦想,虚幻的和现实中的。
    任何胆敢阻挡自己的人都要死!即便是神!
    橘子离开了“卧虎藏龙网络”,拒绝了南宫婉的邀请。像一个没有梦想的咸鱼一样,回到了自己的小山村。望着前面父亲的身影,两行热泪滚然落下。
    而这一天,是腊月二十九。
    贫瘠的山村中没有人舍得放鞭炮,从他们眼中那些花花绿绿的纸屑是撕碎的钱。山村人自然有山村人过年的方法,在大雪封山的日子,东村西村的锣鼓班子,草席台子一搭,那些老人唱着听不清字和门的吕松腔,哼哼呀呀的唱着。
    橘子爸是锣鼓队鼓手,自从橘子出了这档子事,整天闷在家里唉声叹气。倒是橘子妈心平气和的坐在炕上纳着鞋底,她朝在土屋四处乱转的橘子爹瞪了两眼,见到橘子爹唉声叹气吧唧着烟袋锅,还在转悠。
    橘子妈扔掉鞋底,朝着橘子爹怒吼着:“要去弄你那些破锣烂鼓就去弄扯!别在人前碍眼!”
    “你这个熊娘们,吵吵啥?我愿意碍你眼啊?咱丫这档事出了,我怕站人前碍眼,被人家戳脊梁骨!丢不起那个人!”橘子爹看自家媳妇发飙,不敢再晃荡了,蹲在铁炉子前猛地抽了一口旱烟。
    “放你娘的屁!咱丫出啥事了?你说说?你说不出个道道来,老娘就和你拼了!”橘子娘把鞋底扔进针线箩筐里,叉着腰大骂:“哎吆,我的老天嘞……人家欺负咱丫,你不管,你这个狼心狗肺的倒欺负起咱丫来了!你这个天杀的!……”
    女人的一哭二闹三上吊一出,老实巴交的橘子爹彻底傻了眼:“孩儿她娘儿,你这是咋了,别闹了……”劝说了半天后,他猛地一拍脑门:“咱丫被那些王八羔子坑了?”
    “说的他娘的屁话!你见谁家媳妇怀着八个月崽,身子还像是大姑娘似的?”橘子娘拿起鞋底朝着橘子爹跑过来,一巴掌掴在了橘子爹背上。
    “哎吆,疼!疼!你这个臭娘们!下的都是死手!”橘子爹一边用手去护住后背,一边跳着脚躲着。
    “叫你这个吃里扒外的狗东西欺负丫头!”橘子娘见到不解恨,又从做针线活的扒篮中拿出了锥子,追着橘子爹刺去。
    “你这个臭娘们!还真要谋杀亲夫啊!你这个潘金莲!”橘子爹哪里还敢在靠前,拉开屋门逃到了院子里,嘴里嚷嚷着从“戏匣子”(收音机)听到的评书,思索着那些可以攻击橘子妈的言语,“童言无忌”的吼开了。
    只气的上过小学二年级,因为年纪太大被劝退的橘子娘跳脚骂:“你这个挨千刀的,你狗嘴里吐不出象牙!”嘴里骂着,脚底板追的更加卖力。
    好在农村院子够大。除了几棵枣树、山柿子树,还有两个玉米垛。两个人你追我赶,直到橘子娘气喘吁吁扶着柿子树上气不接下气的咳嗽时,橘子爹才心疼的凑过来。看着明晃晃的锥子,实在害怕,只在橘子娘三米弧线外晃荡。
    “你这个老不死的!纯粹要气死我不成!”橘子娘狠狠的朝着地上啐了一口,朝着橘子爹咬着牙。
    “媳妇儿,你把锥子收起来,咱好好说行不。”橘子爹朝着橘子娘努努嘴哀求着:“你忘了,你去年扎的那几个眼,到了插早秧时才好,老受罪了。”
    终究是自家媳妇,橘子娘气稍微消了,想起了自家男人晚上疼的翻来覆去的样子有些心软。把锥子朝着树干上一戳,叉着腰对橘子爹冷喝:“你过不过来?你不过来,咱这事儿没完!到时候让街坊邻里评评理:还有你这种下三滥爹,给自己丫头泼脏水的没?!”
    “哎吆,媳妇儿,咱到屋里说,在外面让人家笑话。”橘子爹想到那些戳大街上没事干嚼舌头根子的王大婶子,刘家媳妇、三奶奶就一阵头大,不住地作揖祈求着。
    橘子娘没说话,朝着橘子爹勾勾手。直到橘子爹见到媳妇儿放下了凶器时,这才朝着这边挪了一步,又挪了一步……直到站在橘子娘跟前。
    “嗯?他爹,你不是很厉害的吗?你倒是跑啊?来,给老娘跑一个看看!”
    “媳妇我错了,我错了还不成吗?我是想到丫头是被……哎!”橘子爹想着自己被村支书打电话通知丫头犯事了,做了半天汽车,又做了一天一宿的火车才见到丫头,心中又气又疼。他眼睛朝着闺女住的那间瓦房看了一眼,又重重的叹了一口气。
    “啥?到现在你还不相信你自家丫头的清白身子?!合着老娘白说了那么久?你这脑袋瓜就是块榆木疙瘩也开窍了吧?你这耳朵不要,可以割下来喂猪!说不定咱家那窝小猪都长得肥头大耳的,讨人喜欢!”橘子娘伸出手在自家男人耳朵上狠狠的扭着,对他的哀嚎置若未闻,直到发现手指出了汗,这才作罢。
    “你个臭娘们!你这真要把我往死里整啊!哎吆,哎吆,耳朵都掉了一层皮。你这个臭娘们,欠收拾。”橘子爹两个手捂着耳朵,小声说着。
    “吆?你说啥?谁欠收拾?”橘子娘心中的火苗又突突向上冒,咬牙切齿道:“老娘不把你玩废了!”
    橘子娘眼角余光瞥见屋里有些黑瘦的橘子,有些心疼:“丫头这两天没吃啥,这可不行。明天你跟刘老三说,让他送两个肘子过来。咱明天就开白锅。”说着用力一推橘子爹,朝着橘子房间努努嘴。
    “嗯,今年猪肉贵,自己杀猪不划算,还是卖了猪,买肉吃的好。”橘子爹从腰间抽出旱烟袋,磕了磕烟锅,塞满烟叶子,低声念叨着。
    “说这些屁话干啥,让孩子担心,就听我的,到明天去要两个肘子,要是猪尾巴、猪下水有的话,也买回来,炖他一大锅,给咱家丫头补补身子。等到 明仔忌日时,也给他捎去些。”橘子娘说着说着,忍不住抽抽搭搭的哭了起来。
    “你……你这老娘们……”橘子爹瞪了一眼说着说着就哭的自家婆娘,手抖的厉害划着几根火柴都没有点着烟锅。重重的叹了一口气,这才提起一桶猪食朝着猪圈走去。
    橘子从屋里听着两人的话,眼泪扑嗒扑哒的坠落下来。
    明仔是自己的弟弟,是出世没多久,甚至没来的及啼哭的弟弟,也是爹做梦都想的带把的弟弟。
    橘子三岁那年,也是临近年关。
    别人家都是腊月26.27就把上供用的方子肉,和年后待客用的熟食都准备好了。橘子爹是四外十里八村的屠户,到了29号临近上午才带着两个杀猪酬劳的猪头回了家。想着这时候再也不会有人请杀猪了。橘子娘才把八九个猪头全部用黄香拔毛后,放进大铁锅煮了。
    农村活很累,临近年关更累,忙里忙外四处张罗的女人累得要命。
    那一晚,橘子娘小产了,她看着流的满腿都是的血和腹部的疼痛感,她知道自己要走一遭鬼门关了。娘扯着嗓子喊爹去找接生的刘婆,等到爹满脸都是污血和泥巴,接回来刘婆时,橘子娘已经疼得混了过去。
    什么都不懂的橘子只记得自己按照刘婆的吩咐烧了满满一铁锅热水……爹一盆盆向外端血红色的水……娘被刘婆用锥子扎醒了,撕心裂肺的喊疼……折腾了大半宿,刘婆和爹小声说着留大留小……
    其实到现在,橘子完全知道那是娘搬装猪头肉的铁锅时,挤压着弟弟了,紧接下来羊水破了,然后是胎位不正,娘疼晕了过去……或许放在任何一家医院,这都不是大事,在医生助产士以及一大堆器械和先进医疗技术下,小弟弟绝对会平安出世。
    可是没有如果……
    过多的折腾,使得小弟弟已经被窒息,心脏衰竭。甚至后来橘子查阅许多医学书,查询那个保大保小的可能性时,发现那时候的弟弟已经……
    她很庆幸自己爹那时候没有犯浑,没有要了娘的命。
    只记得接下来时间,娘背地里把从集市上买的那些小婴儿的鞋子,自己做的衣服全部埋了,爹也把那些买的玩具枪全部烧了。
    在失落了差不多一年后,再也没人请爹去杀猪了。那些邻里婶子说:“他家杀生二娃子都没了,不吉利。谁吃了他杀的猪要遭报应的……”
    从那以后,橘子爹再也没有给人去杀猪,也没有再买一次猪头肉。甚至改成了大年二十九煮白肉。
    因为娘说:二娃子,娘的心头肉。送你吃的都是娘新煮的,还热乎呢。
    农村夭折的孩子在成人前是不准葬在祖宗墓地的,橘子爹就找了一处山明水秀,离着家不是很远,可以一眼望见的地方给橘子弟弟修了一个坟。
    坟光秃秃的,只有前面有一个一尺见方的圈用砖头垒了起来。因为橘子娘相信:只有画上圈了,标明是有主的了,那些野鬼幽魂就抢不到了……
    橘子娘也因为此事留下了暗疾,不能再怀孕了。原先对儿子痴念极深的橘子爹却率先看开了,反劝心中有愧列祖列宗的橘子娘看开些,生男生女都一样,身子保重要紧。
    待得橘子娘心疼,想儿子时,橘子爹便会默默的把手臂递过去,伴随着橘子娘牙齿嵌进肉里,甚至能看到血丝时,橘子爹皱皱眉头,紧紧抱住自家媳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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